10、他跳下去了
雁北2022-02-16 14:273,603

  8月3日。工作坊最后一天。

  清晨的光很是柔和。在地下勾勒出一整个窗框的影子,光影流动,就好似框住了一段时间。唐筠呆呆地看着地上移动的光影,神色恍惚。

  仍然是四个组,还是昨天的人员分配。小娴带了六杯星巴克的咖啡来,分给了大家。大家都点头说了谢谢。递给刘畅时,她冷着脸说:“我只喝手冲咖啡。”小娴对着唐筠伸了伸舌头,只好把咖啡放到桌子正中。

  这提醒了杜可,她赶快让工作人员把专为张左煮出来的黑咖啡送过来,好端过去送给张左。张左工作量很大,其它方面要求都简素,唯独对咖啡要求特别高,他自带了咖啡粉,让工作人员在现场熬煮。

  张左端坐在椅子上,正闭目养神。他今天穿得格外的隆重。修过容,精心整理过头发,黑色的衬衣,黑色的长裤。皮鞋擦得亮闪闪,胸口处别了一个小蜜峰的红色胸针,隆重得如同要赴一个重要的约会。

  杜可把咖啡放到了他旁边桌上,又挪动他旁边的白板,弄出了一些声响,他只闭着眼睛,浑然不知。

  时间到了,助教天洁走过去,轻轻唤他,他才睁开眼睛,带着一些怔忡,环顾场内。许久许久没有说话。

  太久时间的沉默,让一种异样的氛围自场里升起,大家都静了下来,等待着。

  张左站起身来,拉伸了一下自己的背。面对大家疑惑等待的神情。他笑了。这一笑,直如春花初绽般灿烂。

  “你们觉得人生苦吗?”他问道。

  这个问题来得猝不及防。

  “苦!苦得很啊!”一个清脆的声音大声应道,是刘畅。

  大家哄笑起来,七嘴八舌地应和着。

  “苦,人生皆苦。我听到了。那你们最大的烦恼是什么?”

  这一问,大家议论纷纷。有人说是穷,有人说孩子不听话,有人说找不到女朋友,有人说睡不着觉,有人说工作不顺,有人说老公难沟通,刘畅声音最大,她大声说:好男人都死绝了!又引起一阵哄笑……而张左安静地站在会场中间,带着悲悯的笑意,等着大家的议论如风卷起的尘埃,慢慢停下来。

  “那怎样才能不苦?怎样才能不烦?”他又问,问得格外慎重,几乎是一字一句。

  这么慎重的问话后面,必有答案,大家安静下来,等着他说下去。

  “这个世界是因你而建造,你用你的思维建造了这个世界。你的苦,你的烦全都是是你自己的选择,自己的决定,你决定自己过成什么样子那就是什么样子。其实你可以不苦,可以不烦,只要你愿意。”

  “啊……怎么做?”有人小声说道。

  张左听见了。他没有任何停顿,大声答到:“答案就在你那里!”

  全场寂静,张左慢慢说道:“我每年大约接待上百个来访者。如果加上网络上的咨询,还不止这个数。我的来访因为各种问题而来。他们竭尽全力想要从痛苦中挣脱出来。他们期待着我可以伸手把他们从坑中拉出来,就好象我是他们的救世主。但是——没有人是救世主,要不要从坑里爬出来,决定权从来都不在我手上。我的工作只是陪着他们,去寻找属于他们自己的力量。当他们可以调整改变,令自己更好,他们就有力量从坑里爬出来!”

  他的目光巡视全场:“所以,如果你不想苦不想烦,想要得到幸福的生活。你不用去改变世界,你只需要调整自己。你才是自己的救世主,窗外没有别人!只有你自己!”

  大家鼓起掌来,张左带着情绪激动后的百感交集,抬起手来,止住了大家。他脸色潮红,手轻轻地颤抖着。

  他做了个深呼吸,环视全场,点了点头:“好吧。各位,你们有见过抑郁症患者的画吗?”他抬手摁亮手里的翻页笔。

  在他后面的白屏上,跳出一张图片。

  梵高、梵高,有学员低语着。

  那是梵高的向日葵。金黄的向日葵在深蓝的天空上无所顾忌的怒放着,撕裂的、无法承受令人心碎的巨大忧伤。

  “这个时期的梵高,我有理由相信他处在重度抑郁、重度焦虑之中。这副画就是证明。这么大面积炙热的颜色,违背美学常识的构图,基本没有任何技巧,只有大块情绪的流淌。梵高这一生,都被这样无望又炙热的情绪笼罩。到后来,梵高与自己好朋友高更决裂,割下了耳朵,最后当胸饮弹自杀。不过是这样的情绪已经累积到了最高点。不快乐、痛苦、与生俱来的绝望悲伤一直与他如影随形。”他抬起手来,对着屏幕摁着翻页器,不知怎地手一松,翻页器落在地上。

  他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脸上浮起了难以言说的感伤。

  杜可上前去,弯腰捡起了翻页器,递到他的手上。

  “谢谢。”张左低声说,然后他深深吸了口气,脸上浮起无可奈何的笑容,接着说道:

  “他这一生,没有爱、没有认可。除了自己的弟弟相信自己是个天才之外,他没有得到过一句肯定。在他画向日葵时,他的色彩辨识能力已经受损,有人说,向日葵的配色奇特,是因为他已经丧失了色彩识别能力,同时身体上的疼痛是让他情绪变得暴躁最主要的原因,到后期,梵高的已经无法管理控制自己的身体,也无法管理自己的情绪,他割下了自己的耳朵,最终饮弹自尽。”

  “如果你的生命已经结局明晰,死亡到底是不是一个可以接受的方式?如果活着已经注定没有意义的,可不可以用死亡来解决?”

  “梵高的死亡成就了他的艺术,他是死亡是他艺术的最高巅峰。绝望、暴烈、攻击、充满了悲剧的美学逻辑。我相信他自杀的时候是清醒的,他知道他在干什么,他知道他的死亡是当下他最好的解决问题的方式!甚至,他在他还有可能控制的时候,他让自己死亡利益最大化了!”

  翻页器再一次掉在地上。杜可正准备起身去捡,他抬手止住了她。

  “死亡真的就那么可怕吗?谁能跟我说一下死亡可怕在哪里?是疼吗?是流血吗?是喘不上来气?所有的这一切明明就是活着的艰难,死亡反而可以结束这一切!我们都怕死亡,可死后的世界谁见过?天堂什么样?地狱什么样?有谁死过之后又回来跟我们说死后到底是什么样子?”

  “死亡不过是解决问题的方式。对梵高来说,对我们所有的人来说都一样!”

  说完这长长的一段话,他声音变高,脸色潮红,呼吸隐隐急促,他一把撑住了身边的圆桌,低下头,似乎是要控制住自己的激动。

  大家面面相觑,不知所措。一片寂静中,有掌声响起,是张洁,她泪流满面,感动的鼓着掌。其他的同学惶惑的对视着,也迟疑着鼓起掌来。

  掌声里,张左抬起头来,在人群中寻找着,接着他的眼神里带上了一些歉意和怜悯。

  唐筠心脏停跳,她确定,张左看的正是自己。

  似曾相识。这样的感觉唐筠并不陌生,她似乎是经历过这个场景的,甚至她已经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唐筠惊恐地瞪大眼睛,张大了口,声音却只在喉头翻滚,发了古怪的嘟哝声,却完全说不出一句整话。她抬起手,指尖颤抖,企求地伸向张左。巨大的绝望涌上来,她快要窒息。

  就在这时,张左猛然直起身来,带倒了桌上的百合花,踢翻了椅子,他穿过学员围成的小组,径直走到窗子边,手轻轻地在窗台上撑了一下,身体灵活地在空中转过来,整个人面对着大家坐上了窗台。

  所有人呆呆地看着他,络腮胡子勒昆象头豹子一跃而起,他对张左大喊:“不要!”

  张左调皮的笑了,他笑得象孩子一样无瑕。天哪,那一刻,他整个人光芒四射,真的帅爆了!

  张左收起笑容,一只手郑重地摁在胸口。唐筠看到,隔着普罗众生,张左另一只手指向自己,清晰地用唇语对她说道:“对不起。”

  接着他象一只大鸟一样打开双臂,向后一翻,整个人消失在窗台上。电光火石之间,勒昆冲过去,抓住了他的裤腿的一角,但很快,那一角从勒昆的手掌里滑了出去。勒昆伸头探出窗外,怒骂道:“你他妈的!”

  “嘭”一声巨响,是唐筠,她连人带椅子滚到地上,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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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左就这么跳了下去了。

  窗台空荡荡,就在前一分钟,他还帅气的坐在窗台上,调皮地对着大家笑。

  有几个胆大的学员靠近窗台去看状况。而更多的人僵直地坐在位子上,还没从巨大的恐惧中反应过来。

  一片寂静中,突兀的在场里响起了尖锐的笑声。是刘畅。她捂着腰,笑得直不起腰来。在大家惊异中,笑声呜呜咽咽变成的号啕的哭声,泪水汹涌地往外涌,很快把她睫毛膏都弄花了。

  “这他妈谁还能救谁啊?”她一边说一边哭一边往外走。却被勒昆喝住了:“去哪儿?你给我站住!”

  她不理会,往外走。勒昆一把拽住她,把她往后一推:“你去哪?呆这儿别动!”

  她哭着骂道:“你管我!你他妈谁啊?”

  勒昆厉声道:“我警察!谁都别动!所有人离开窗子!原地坐好!”他转头向看脸色惨白的杜可:“你给我看住了,少一个人,你负责!”

  震摄住大家,他一边拔打着报警电话,一边跑下楼去看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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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快了,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最初的混乱过去,大家慢慢开始醒过神来。有人开始哭;有人颤抖着手点燃了香烟,完全不管酒店不许抽烟的规定;有的人苍白着脸,怔怔的坐在椅子上发呆;更多的人聚在一起,开始说自己的感受,恐慌在大厅里弥漫,大家都想说,都想表达,都没耐心去听别人,结果就变成了自说自话。

  叶小娴把几近虚脱的唐筠揽在怀里,而后者,自从被扶起来后,脸上完全失去了血色,失魂落魄,连眼神都是涣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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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临时安排看管任务的杜可看起来完全没办法完成任务。她失去一贯保持的冷静和干练,怔怔的跌坐在一张椅子上,直着眼,完全失了魂。

  突然她像是看到了什么,站起身来,向前靠近白板,仔细端详。

  就在刚刚张左站立的地方,圆桌旁的白板上,突兀地贴了两张画,一张画是半身男人画像,紧闭着双眼,戴着巨大的黑框眼镜。而另一张则是在月亮之下长翅膀美丽的女人。杜可猛地回过头,震惊地看向而唐筠:“是你?为什么?”

继续阅读:11、问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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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没有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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