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程安排很紧凑,第一天体验梦,第二天体验画。
早晨,大家进到教室,看到座位的设置又变了。看起来,今天需要分组。
在房间的四个角,四个小组分别围成半圆,放置了桌子,桌子上放置了组员的名牌。每个小组五个人,不知道是不是张左故意安排,被邀请的六个人:唐筠、杜可、叶小娴、刘畅,张洁、勒昆被分到了一组。
张左要求大家用十分钟的时间在卡纸上画一个人。想怎么画都可以,不需要特别画画的技巧,更多是听从内心自然的下笔。画完了以后,不落名,混在一起交上去,让老师抽样分析。
张左老师的助教名叫天洁,估计是他带的研究生,是一个是一个头发短短、中性穿搭的女孩子,,这会儿把白色的卡纸、彩色铅笔发到了每个学员的手上。唐筠迟疑着还没下笔,对面的刘畅已经开始画了。
“言语可以撒谎,而画画很难,哪怕你刻意掩饰,还是会在画面里流露了潜意识。比如构图,人物放在画面的左边或是右边?图案的大小,颜色浓淡,纸张的运用等等都会诉说潜意识的真相。”张左一边说着,一边在小组间巡视。
十分钟时间很快过去,大家纷纷画好了。
白色的画纸堆在张左面前的桌子上,张左在里面挑选着,把他认为有代表性的挑出来分析。
大家拖动椅子,围坐过去,好看得更仔细一些。
第一张被老师挑出来的画,是常在日系漫画里可以看到的卡通美女:特别大的蓝眼睛,金发,长长的睫毛,美丽的裙子,长到比例变形的腿,画的主人用很多色彩来装饰这张画。
“画得挺好,很漂亮。”张左点评道。他耸耸肩,说:“但是画得也太漂亮了点——如果我没猜错,这很可能是打开手机临摹的画。当一副画是临摹的,就失去了分析的可能性。但也并非是全无线索可循,至少我们能看出来画的主人在潜意识不想让别人读懂她。她不想让这张画被分析,于是选择了临摹。很可能画主的特质是内外不一致,也就是说很可能她的外在状态开朗阳光的,但她的内心世界却很封闭阴郁。”
唐筠忍不住瞟了电台主持人刘畅一眼,这应该是她画的。画的时候她一直遮掩着,唐筠看到她遮掩的动作也就回避着不去看她,但听到间她跟同组的张洁借金色的笔,说头发要涂成金色的才洋气。此刻刘畅怔怔的看着张左,半张着她好看的小嘴,看得出来,她被张老师的分析深深的触动到了。
“再来看这张”,张左从画纸堆里又挑出一张画,这副画画着一个女子,有非常浓密的头发,画主在画的时候似乎有很多情绪,用了很大力的力道来画女子的头发,导致画纸竟然被戳出一个洞。张左轻轻用手指弹了一下画面:“这副画也没有分析的必要,大家看纸破了,也就是说盛载潜意识的容器破了,这副画怎么分析都不会准确——但有一点也能肯定,画主内在压抑了特别多的愤怒,他很可能是强攻击性的,要么攻击别人,对别人发火,要么攻击自己,自残。”
第三张被老师挑出来的画,是一个牛仔,戴着牛仔帽,画得很简单,如同孩子的简笔画。令人不舒服的地方是整个人,奇怪地扭成三个方向:牛仔的身体是正南的,头是侧面,朝向右边,而脚尖也是侧着的,朝向左边。穿着一双靴子,靴子上画了特别多繁杂的装饰。
“大家看,这张画,很有意思。”张左说道:“你们看,画主其他地方都画很简单,甚至是粗糙的。唯独在靴子上画了很多云状图纹的装饰。这让我想起我有一次在监狱里做课题,让犯人们画人像,有一个犯人在画鞋子时,鞋子上也是布满了云朵的装饰——所谓腾云驾雾,我们当时就基本断定这个犯人有逃跑的意图……”
罗湖监狱逃狱案。张左云淡风轻的说着自己的荣耀辉煌,所有人听得屏息静气。张左则开起了玩笑:“看起来画主也很想要逃离。画主想要逃离什么呢?严酷的现实?平庸的日常?想要回到过去?还是真的我们当中就有一个逃犯?”
大家都带着事不关已的好玩,哈哈笑了起来,看不出来谁是那个作画者。
张左拿起第四张画,并没有急着把它贴到黑板上,他把画举起来,对着窗外的光打量着。大家的目光都被他牵引,静静的等着他的下一步举动。
他忽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目光从画上收回,看向众人,看到唐筠时,他停了一停,目光掠了过去。(图四)
唐筠的心脏也停了一停,难道张左看出来了吗?那张画正是她画的。
画上是一个女子,额头上有一颗小星星,卷曲的长发垂下来,挡住了一只眼睛,露出来的另一只眼睛很大,长长的睫毛下有被强调过清澈明亮的瞳孔,十分美貌,小嘴微微的张开,引人注意的是在她的肩膀上长出了一双美丽的白色的翅膀。在她的头顶上,一弯残月挂着画面的右边。
“她美吗?”张左突然问道。
“美、美。”零零散散有几个声音回答。
“我很想问男士,她美吗?”
在女士们低低笑声里,有两个男士确定的回答:“美!好看!”勒昆则抱着手臂,沉默着。他和唐筠一个组,唐筠猜他看到了自己画这幅画。
“美,对吗?那么,你会爱上她吗?”
唐筠的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她惊叹于张左的敏锐,也极其紧张地等待着答案。
“不会。这是个女神啊,谁敢爱她!”一个男士毫不迟疑地说道,另一个男士附和着。而络腮胡子勒昆的目光一直粘附在唐筠的脸上。沉默地观察着唐筠的表情。
“对,你们说对了,这不是个人,这是个神——画主很有能力,这从她额头的小星星可推测端倪。画主对自我赋能和自我成长是非常渴求的。长着翅膀,画主想要成为神?这是一张痛苦而忧郁的画……”张左沉吟着继续说下去:“如果一个人想要成为神,成为上帝,她会极其孤独、极其痛苦。你们看,这张画充斥着被美化过忧郁,月亮本身是阴性的,象征着忧郁……画主很可能有抑郁的倾向,还有她的眼睛,头发挡住了,挡住了什么呢?”
“挡住了另一只眼睛。”刘畅脱口而出。
“是吗?你们怎么知道那是眼睛呢,怎么就不可能是一个伤痕呢?”张左凌厉的目光打量着手里的画纸:“这个伤痕被美化了,被隐藏了——被美化过的忧伤,被美化过的伤痕,画主是个很自恋的人。这是个女人画的画,没猜错的话,她长得很好看——她不一定彰显这一点,但她是深知这一点的。
她有一些洁癖,也许是精神的,也许是现实的,总之,她很可能一些自我封闭,不屑于或是不敢畅开心扉,但矛盾的是她又很想有人可以真正理解她,你们看,这个女子微微张开的嘴唇,充满了倾诉的欲望………这么多的隐藏和矛盾!多么纠结的月光女神!”说到这里,他笑了:“但说起来,我们谁不想要这样一个月光女神做朋友呢?毕竟她总是想要为别人付出,总是想要拯救别人于水火。而且很可能她确实有这样的能力。这从她额头的小星星可推测端倪。画主对自我赋能和自我成长是非常渴求的。她一直在汲取各种养分,努力让自己更加有能力。”
大家会心而笑,唐筠勉强自己牵动嘴角,好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突兀。
“来,让我最后再看一张画。哦,这张?”张左脸上的表情惊异不定,他迟疑着把画放到黑板上。那是一张A4纸,上面用2B铅笔画着一个紧闭着双眼的半身男人。
张左凝视着这张画,神情严肃,沉默良久。这超出常态的沉默,让大家都紧张起来。
“这是一张遗像。”张左严肃地说。
众皆哗然。
“半身、黑白、巨大的眼镜,眼睛、嘴唇紧闭,为了强调,画主把眼睛和嘴唇画得就好象是被拉链拉上了一般。与现实连结的通道都已经关闭,充满了死亡的信息:对死亡的恐惧、对死亡的向往、对死亡的焦虑。”
“这不是我们课堂完成的画作,纸不一样,更薄更旧!”助教文洁贴近去看纸的材质,开始数桌面上的纸张:“二十二张,我们二十一个人!怎么多出一张?谁画了两张?请举手?”她紧张地说道。
没有人举手,每个人都寒毛直竖。杜可走到桌前,重新开始数桌上的纸张。唐筠颤抖着嘴唇,正欲说点什么,身旁的叶小娴紧张中一把握住唐筠的手,瞬间又松开,她惊讶地叫道:“天哪,你的手怎么冷得跟冰一样!”
张左把黑板上的画取下来,细细端详。他拿画的右手颤抖着,纸张在空中簌簌作响,他不得抬起左手,扶住了自己颤抖的右手。
“谁带进了一张画?画主在哪里?他很危险!请告诉我!”张左大声说道。
没有人回答,教室的窗子开着,在死一样的寂静里,突然一阵风吹进来,杜可一个没摁住,风把那堆白纸卷了起来,扬得到处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