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淅淅沥沥浸湿了客栈廊前的木板。远山做为背景,萦绕着云雾,隐约如同一幅水墨画。
A先生靠坐在廊前的木椅上,抱着客栈老板的水烟筒,呼噜呼噜地一边吸着,一边看着远山的烟雨。
许多年前,他曾经和自己的爱人子悦背着大包,在这家客栈住过。那时候,这里还只是一个条件简陋的二层小旅馆。那一天也是下雨,两个年轻人坐在旅馆二楼的过道上听雨。子悦不爱说话,却极爱笑,不论他说什么都笑。A不停地说着话,子悦不停地笑。两个人就跟两个傻子一样——对,恋爱中的人就象傻子一样,就是那一次,他们确定了心意。
子悦死后,A常常会独自背着大包,徒步到这个客栈住上一两天,然后又下山去。他身边的人都知道他这个习惯,但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大家都以为他只是单纯喜欢这座山的烟雨。
雨快要停的时候,来了一个男人,坐到了A先生对面的位子上。
A先生有一点点诧异,打量着面前的这个男人,总感觉他的行为有一些奇怪突兀。
对面的男人脸上带着微笑,开始做自我介绍:“A先生你好,我是勒昆。很高兴能碰到您。”
这又是哪里来的套近乎的人?打听到A的习惯来攀缘的人一直都有,只是A从不理会。A放下了手里水烟筒,站起身来。他漠然地看了看勒昆,转身欲走。
“林海餐园的野生菌很好吃,对吗?”在他身后,勒昆突然说道。
听到林海餐园四个字,A站定了。他沉默地转过身看着勒昆。
“我曾经是一个警察,只不过后来被开除了。我被开除的原因是因为发现林海餐园的野生菌的秘密!我着手调查的时候,有人不想我这么做,于是我被陷害了。”勒昆尽量让自己可以说得简单直接。
A咳了一声:“林海餐园的野生菌能有什么秘密?”
“我发现林海餐园利用野生菌里的神经性毒素让人致幻。”勒昆说道,A静静地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
“然后会有一个催眠师乘人身处幻觉之中,潜意识失去的抵抗的能力,来做催眠引导控制受幻者,下达指令或者是窃取秘密。”勒昆继续说道。
A的脸上终于掠过骇然而震惊的神情,一些记忆的碎片浮了起来,他模糊想起当他与子悦对话时,似乎是确实有另一个人的,那另外一个人默默全程在杨,如同背景。
他呼出一口长气,是终于想通的恍然。怪不得朱英俊竟然知道自己的秘密,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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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月前,朱英俊因为项目投资的事找到了他,本来是正常的招标,朱英俊却磨磨叽叽非要在他这里要一些确定。A已然有一些不耐烦,客气地说道:“朱总,招标的事咱们按照正常的渠道走,如果朱总对流程不太熟悉,我让秘书来跟您对接,详细地给朱总一个解答。”
谁想朱英俊却笑道:“A先生,我还以为我是有一些特权呢,毕竟我们关系这么好,A先生又这么重情意,你看,那个魏子悦死了都那么多年了,您还一直记挂着他。”
在他的口里出现了魏子悦三个字,A吃惊到犹如五雷轰顶。这是他的疼,也是他最不能见人的秘密。这么多年,这个名字这个人都烂在他的肚子里,他从来都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
朱英俊怎么会知道?他猛然想到了林海餐园,林海餐园在圏内名声在外,号称可以提供用野生菌致幻的服务,在幻觉中可以达成愿望,体验极乐,还可以见到自己想见的人。他实在熬不过深入骨髓的内疚与思念。于是在林海餐园预定了野生菌服务。果然,他确实进入了幻觉,见到了子悦——生死两茫茫,这么多年,他终于见到了他的子悦。他握住了子悦的手,为子悦擦去了他的眼泪,诉说了自己的内疚。那感觉是如此的真实!他甚至还打算过段时间再体验一次。对,如果朱英俊知道魏子悦的话,问题就出在这儿!
“朱总,你这是在威胁我吗?”坐在办公桌后,A冷冷地问道。
“那我不敢,我们是朋友嘛!好朋友!我理解您,美好的爱情故事无关身份,无关性别,真的是特别打动人心!遗憾的是世俗偏见,不是所有人都会象我一样接受啊。唉,A先生,你说像子悦这么健康又美好的人,怎么会突然掉进湖里淹死了呢?他会不会是自杀啊?”朱英俊一脸的遗憾惋惜。
“啪”的一声,是A先生折断了手里的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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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为什么会知道我——你调查我?”A先生质问道。
勒昆观察着A的表情诚恳地说道:“A先生,我没有恶意。您在林海餐园吃菌子的那天晚上,其实我也在林海餐园,我吃的也是菌子。不过,我是坐在普通的包间里,吃的是普通的菌子,普通的做法。”
他和唐筠提前做足了功课。那天晚上唐筠发现了院子里备好的救护车,他们由此推测一定有人正在私密的小楼食用有毒的野生菌,于是顺藤摸瓜,才查到了A先生,又花了很长时间去了解A先生的生活习惯和兴趣爱好,才能在这里“巧遇”A先生。
A盯着勒昆的眼睛,似乎是想要在当中找到那怕一丝撒谎的痕迹。
终于他哼了一声:“我怎么才能知道你说的是真的?”
勒昆转过脸,招了招手,赵硕从暗影里走了出来。他交叉着手,低垂着脸,站在A先生的面前。
“A先生,我是赵硕,曾经在林海餐园担任总经理——您没见过我,您来林海餐园吃菌子的时候,我已经被陷害离开林海餐园了。”赵硕说道。
A先生打量着面前这两个人。勒昆无所畏惧地凝视着自己,而赵硕深深地垂着头,几乎看不清他的神情。
“来我房间里说吧。”他开口说道,扭头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勒昆和赵硕默默地跟在他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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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朱磊被电话吵醒了,看了一下来电提示,是朱谨然。
“有货吗?”朱谨然哑着嗓子,声音里满是压抑着煎熬与痛苦。
朱磊一下子精神起来,他从床上坐了起来:“有,有,朱大少,我最近才拿到的新货,品质好得很——”
“半个小时后,路口见。”朱谨然打断了他。
朱磊满心欢喜的从床上爬了起来,好啊。又要来钱了。这朱大少的钱真是好挣。朱磊随时备着的新型毒品,就是为了解决朱谨然朱大少的不时之需,但凡朱大少需要,说什么价就是什么价——朱磊也不怕朱谨然去别的地方了解,他十分确定朱谨然只有自己这么一个毒品的来源渠道,谁让朱谨然这么上进奋发道貌岸然呢?这么有为青年也吸食毒品,谁能相信?
穿衣服的时候,朱磊不小心扯到了腰,他再一次感受到腰那里的袭来的阵阵疼痛,他抬着手臂咧着嘴,忍耐着,等着这一阵疼痛过去——这腰痛可全拜朱英俊所赐。当年接到朱英俊安排的活计的时候,听说要设计的对象竟然就是他老婆,还要拍他老婆的裸照,朱磊就知道一顿打绝少不了,只没想到的是,朱英俊竟然下手下得那么狠,差点没当场要了他的命。
事后朱英俊多给他了两万元,权当做是打他的补偿。才两万元!几天就用光了,够干个啥?这些有钱人,一个比一个小气。而自己腰疼却是永远的,不仅疼,似乎还影响了自己的性功能。
他后面去找到朱英俊,期期艾艾问他能不能再给些补偿,谁想朱英俊哈哈仰天大笑,说:“你搞的不是仙人跳吗?尊重客户,不要真睡,这可是起码的职业道德!说起来,你要感谢我啊,没有性功能,你更职业了!”笑够了,他更调侃道:“比如说,那会儿你撩我老婆的时候,如果我知道你没有性功能,我根本就不会打你。对了,问问你,那会你脱我老婆衣服,你感觉我老婆身材怎么样?”一边说,他两眼灼灼,含义莫名的看着他,吓得朱磊连连后退,再也不敢多说一句。
有权有势,他惹不起啊。
但还恨不起吗?
就那天晚上,朱磊扶着疼痛的腰去酒吧喝酒,无意当中竟然在酒吧里看到了朱谨然。朱谨然是朱磊钦定的接班人,常常跟在朱英俊后面,朱磊一眼就认出了他。这个有为青年,朱氏企业未来的接班人,朱英俊的骄傲,却一个人缩在酒吧的角落里,面前横七竖八堆满了酒瓶,已然是喝得神志不清,却还在像倒水一样往嘴里倒着酒。朱磊坐下来,远远观察着他一举一动,再次确定着他的身份。等到朱谨然爬起身来,跌跌撞撞进了卫生间呕吐的时候,朱磊才跟了过去,帮他拍背,挽扶着摇摇晃晃的他。
“难受啊.......”朱谨然脸色苍白,紧皱着眉头呻吟:“难受啊......”
“是,喝这么多,当然难受啊。”朱磊应和道。他清楚地看到在朱谨然扶着洗手台的的手臂上竟然有数个圆形烧灼一样的疤痕,看起来是烟头烫的——谁敢下这手?明显就是自己烫的,谁想得到人人羡慕的朱大少竟然过得这么憋曲痛苦?
朱谨然似乎恢复了一丝理智,他醉醉醺醺地在镜子里瞟着他:“你是谁?”还没等朱磊回答,他又问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不知道——你谁呀?我应该知道你是谁吗?”朱磊装傻。
朱谨然没有回答,他只是苦笑着摇摇头,哼道:“没意思,活着他妈的没意思——”
“对,说得对,活着一点意思都没有,人活在这个世界上,他妈的就是无聊,就是痛苦!唉,哥们,我跟你说,我有个好东西,保证你只喝一口,就快乐似神仙!”
朱谨然斜着眼睛看着他,脸上出现了了然于心的神情,然后他哈哈笑了起来,边笑边咳,朱磊几乎怀疑他就要上不来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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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吧的角落里,朱磊给朱谨然倒了一杯酒,当着朱谨然的面,掏出一颗药丸扔在酒里,药丸在酒里滋滋的冒着泡泡。
朱谨然目不转睛地看着。
朱磊蛊惑道:“喝下去,我包你快乐。相信我,所有的烦恼都会消失,很快你就会比神仙还要快乐!”
朱谨然直着眼睛看着杯子,又看看朱磊,笑道:“这不能是杯毒药吧?”
“哪能啊,这是一杯快乐水——你怕了?”朱磊摇着头。
朱谨然笑得更开心了:“怕?哈哈,我倒希望它是一杯毒药呢!”他端起了杯子,朱磊还没反应过来,他咕咚咕咚一气把杯里的酒喝干了。
“我喝了,不快乐怎么办?”他举着空杯子,瞪着朱磊。
“不快乐?我负责!”朱磊拍了拍胸脯。又举起一张纸,那上面写着自己的联系电话,他晃了晃这张纸,把纸塞进了朱谨然的上衣口袋:“不过您要是快乐了,可记得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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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光晦暗,音乐激荡。
朱谨然站在厅中间里,抬着脸,举手向天,跟着音乐,不知疲倦地摇着脑袋,在他的年轻的脸上满是迷醉的神情,自他的嘴角挂下一串涎水,但他却浑然不知。
痛苦退去,想见不想见的人都退去,整个世界退去,只剩下他自己,立在世界的中央舞之蹈之,果然是快乐似神仙啊!
朱磊抽着烟倚着墙,看着朱谨然,脸上皆是冷笑。他怎么也想不到会在这里遇上朱谨然,而又能如此顺利搞定他!
谁能想得到啊,这竟然是朱谨然!朱英俊把这个儿子当成接班人,当成骄傲,而这个接班人竟然一个人躲在酒吧,试图用酒精麻醉自己,痛苦成这个样子,痛苦到连毒品都不惧怕!
朱英俊啊朱英俊,这不是报应这是什么?他摁灭了烟头,转身离开了酒吧。
离开酒吧后的第三天,他果然接到了朱谨然的电话,电话的内容也如他所料,那就是跟他要快乐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