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春海走后,赵硕和杨如礼也赶回了K城。还在路上,赵硕就接到了信息,说是李春海在晚上十一点多,把车开进了大观河。
赵硕把车靠在路边,颤抖着点燃了香烟,一连抽了好几支,都没办法平复心情。
预想中的死亡果然发生了,除了悲伤愧疚,赵硕更多是恐惧。
杨如礼是人是妖?他到底做了什么?可以把生死随意玩弄于股掌?
他开始相信李春海说的话:这个人不正,总有一天,他会毁了俊华,毁了我们所有人!
还在恐惧中,李春波的电话进来了。这个失去了哥哥年轻人整个人都陷入了悲恸无措中。他仓皇地叫着赵硕哥,泣不成声。
赵硕打起精神来,赶了过去,安抚着李春波。这些年李春海带着李春波在K城打拼,兄弟两个的情感浓厚。而他一直和李春海混在一起,李春波管他叫哥,跟他也很亲近。
李春波本来就是个单纯良善的年轻人,哥哥猝死,他沉浸在悲伤无措中,不疑有它,大事小事样样都依赖着赵硕,赵硕说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让死者入土为安。于是他拒绝了尸检,作证说出事当天他还给哥哥打过电话,哥哥也没什么行为上的异常。很快,警方按疲劳驾驶导致交通意外结了案,赵硕帮着李春波挑选墓地,火化遗体,安葬了李春海。
————————————
“我把磨好的牙齿做成项链给了李春波。告诉他这是从他哥哥转运黑猫嘴里拔下来的,能带给他好运——我说了你们可能不信,当时我真的是特别想要保护他,我暗暗发誓,一定要对李春波好。把欠他哥哥的全都补偿给他。”
赵硕说道,然后他颓然垂下头,久久不发一言。
“可是,最后他还是死了。”唐筠说道,她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她让自己的语气平静。
赵硕抱住了脑袋,他低声说道:“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你们都在怪我,可是我没办法。李春海死了,我把路走断了,我回不了头了。——这个傻小子,本来他是可以逃得过去的,谁让他命不好,刚刚好落在朱英俊手上。”
“没有人怪你,是你自己在怪自己。”唐筠沉声说道。
赵硕沉默着,许久之后,深深地点了点头。
“老公,你把真相说出来吧,什么事情,我们都可以一起面对的呀!”刘畅含着眼泪说道。
————————————
李春波在整理李春海遗物时,在李春海床垫下面翻到了一个资料袋。资料袋上写着自己的名字:李春波,还另外有两个字:收好。李春波打开来一看,是一张明细单,上面写了一些看不懂的名目和款项,另外还有一些看起来有一些年份的单据。
李春波着这些资料,看不懂也无心细看。于是他抱着资料袋来林海餐园,本来是想要问赵硕,结果没遇到赵硕,却意外遇到了朱英俊,朱英俊跟他也很熟识,于是他直接把资料拿了出来,问了朱英俊。
朱英俊翻着资料,越看越心惊。原来李春海在去鸡足山前,不知道预感到了什么,把自己手上所有财产收益,见得人的见不得人都全都做成了明细单,这也就罢了,要命的是他还把之前在糖业烟酒公司,改制时涉及到和朱英俊一起违规操作的一些单据,全部放进资料袋里。
“这个啊,我看看,这个我知道,这应该是你哥哥留给你的财产,他怕你不明白,专门给你写清楚了,你看,高海项目。18万,这是你哥在这个项目里的分成。城宇项目,56万,这个我就不是很清楚了——我估计这些资料里说的都是这些事,这样吧,春波,你把资料给我,我详细问问财务——这个事,确实要了结清楚,这段时间,我太忙,把这事给忽略了。你这个哥啊,就怕你吃亏。其实春波,咱们这么多年,我看着你长大的的,你不也管我叫哥?等财务一核好,是你哥的,一分不少,我这里全转给你,放心哈,春波!”朱英俊拍着李春波的肩,笑道。把单据放进资料袋,转身准备要带走。
李春波傻乎乎地点着头,天真地说道:“朱哥,你拿走吧,这个资料我复印了一份,我哪儿还有呢。”
这句话让朱英俊动了杀心。
钱财确实也很关键,更关键是那些违规操作的资料,留在李春波手里终究是个祸害,万一他哪天细看,看懂了呢?
朱英俊和杨如礼商量之后,决定要斩草除根。
这一次赵硕鼓起勇气反对,他主动表示自己可以去把资料偷出来。结果朱英俊一句话就否定了他的说法:“不行,谁确定他到底复印了多少份?再说这孩子记忆好,就算你把资料偷出来,他终究知道是知道有这些东西存在的,万一呢?再说资料不见了,这不是提醒他注意吗?”他淡淡地笑道:“算了,这事你先不用管了,你把林海餐园的事情做好了就可以,需要你的时候我再跟你说。”
他说了不用管,赵硕就得往后退。
接着朱英俊真的就接管了李春波的一切,他请了保姆照顾李春波的日常生活,衣食住行照顾得无微不至。当时由于李春波的猝死,李春波患上了创伤性应激障碍,甚至还出现了明显的自杀意愿,朱英俊还请杨如礼给他安排了心理咨询师。
————————————
“这个心理咨询师说的是我吗?”唐筠苦笑道。
“是的,就是你。”赵硕应道。“当时杨如礼说你是新手,完全没经验。我记得朱英俊还玩笑说:“好呀,没经验好啊。创伤性应激障碍?是这么个说法吧?老杨?有经验的咨询师都不一定处理得了,何况这样没经验的咨询师?说不定还不用我们动手呢,李春波就自己就自杀了。”
唐筠咬住了嘴唇,勒昆更紧地握住她的手。
“但是”,赵硕看着唐筠,咽了咽口水:“事情并不如他们所愿,李春波的状态反而有了好起来的迹象。朱英俊实在等不了,他决定下手。”
7月21日中午,林海餐园。朱英俊授意赵硕邀请李春波来林海餐园来午餐。
抑郁中的李春波并不太想来,于是赵硕劝说他道:“春波,我也知道你不想见人,这都不是外人啊,只有朱总、杨哥、还有我——朱总一片好意,就想着新鲜菌子上市,自家人尝尝鲜。春波你还是不要驳他的面子。对,朱总还说呢让你带上你复印的资料,跟你核对解释一下那些单据是什么意思……”
赵硕说到这个份上,李春波也就勉强同意了。
还是那一锅热气腾腾的菌子火锅。七月正是野生菌疯长的季节,菌子的种类各外丰富。青头菌,黄牛肝,奶浆菌,见手青,松茸,鸡棕一盘一盘放上来,看起来也没什么异样。
煮菌子定时器也启动了。赵硕屏退服务员,他亲自分门别类,一盘一盘把菌子放进去。
先放的是黄牛肝,见手青,毒性较大,一定要煮到二十分钟以上。
赵硕一边放,朱英俊还在取笑:“这个可得多煮一会儿,别不小心咱们乐极生悲,嗝屁了——你说,咱们几个老家伙也算了,春波还这么年经,什么都还没有享受到,那可实在太亏了。”
瘦削的李春波低着头,摁着自己的手指关节,嘟哝了一句:“也没什么亏的。”
“说的是啥话?”朱英俊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你不是在你杨哥那里做咨询?我听说效果还不错?听说老杨给你给你安排了一个年轻的咨询师,还说那个女孩子特别漂亮?”
杨如礼笑道:“漂亮不重要,重要的是匹配。对吧?春波?没事,如果不合适,我重新再给你调一个。”
李春波苍白的脸上浮出一丝血色,他低声说道:“不用。她还挺好的。”
计时器响了,赵硕站起身来,拿起汤勺,在每个人面前的小碗里盛上菌子。细心地全部打捞完后,再次计时,下入新的菌子。
“老杨,话说你这么历害,你怎么不亲自给春波做咨询呢?”朱英俊问道。
“不用,不用。”没等杨如礼开口,李春波先说道:“真的不用。她挺好的,她讲话特别温和,声音也很好听。”在他的嘴角甚至浮现出一丝笑意。
杨如礼笑道:“你看,我说匹配很重要吧,你别看她年轻,但只要春波认她,这就可以了——说实话,我真的做不了春波的咨询,我们这么熟,关心则乱,我很难理性客观——当然也不是完全不可以,做个单纯技术上的支持,比如说做个催眠,处理一下悲伤,宣泄一下情绪也还是可以的。一会儿吃过饭,春波,我给你做个催眠,处理一下悲伤吧?”
赵硕手一抖,一勺汤撒了,流到了桌子上。
“嗨呀,看我,老司机也翻车。”他笑道。赶快拿抹布来摁在菌汤上。
“当心些。”朱英俊沉声说,赵硕抬头,触到了朱英俊警告的眼神。
饭吃到一半,朱英俊拿出了资料袋的资料,他不动声色地把单据放到一边,拿着那一张明细一项一项讲给李春波听。
这一项是50万。
这一项60万。
这个200万的一套房,就在城北。
……
李春波惊呆了,不可置信:“这么多钱?我哥可从来没告诉过我……”
“对,就是这么多钱。你哥做的努力可全都为了你。今天大哥跟你说句掏心窝的话。累积这些财富你哥实在不容易,说是刀口上舔血也不为过!我们都劝他不用太拼,可是他都听不进去,包括他上次去鸡足山,为什么非得那么急的赶回来?嗨,他就你一个弟弟,做什么都是为你了!”
李春波怔了半天,才问道“这些都合法吗?”
朱英俊饱含深意地沉默了一会儿:“这个,春波你不用太了解了。你只要知道你哥都是为了你就行了。你相信大哥,合不合法,每一笔钱大哥都认!你放心!我和你哥那可是兄弟!”
李春波并没有大财得到的惊喜。太多的信息涌过来,差不多要把他淹没。他心乱如麻,大滴的眼泪流了下来。重重地砸到他的牛仔裤上,洇成湿湿地一小滩。
眼看他心神已乱,朱英俊看着赵硕,一努嘴。
赵硕端起一盘见手青,往锅里放,这一次他并没有摁下计时器。理论上来说,见手青必须煮够20分钟方可食用。但这一次大约煮到五分钟左右,赵硕就站起来身来,给大家分汤和菌子。菌子盛到碗里,大家都放在面前没有动。而李春波沉浸自己杂乱的思绪里,一直低着头没有出声。
这时杨如礼忽然开口道:“物是人非啊,我记得上一次我们一起吃菌子火锅还是跟春海一起,当时的汤特别鲜美,春海说了好几次,要带春波来尝尝鲜。春波,你哥说你从小就爱吃菌子——可惜了,谁想得到呢?意外来得如此突然,这么微小的心愿也难达成……”他的语气里带着伤感,甚至还有一些小的哽咽。
李春波垂着脸,强忍着伤感。半晌,他突然拿起勺子来,大口大口吃着碗里的菌子。
朱英俊舒了一口长气,杨如礼嘴角含笑。赵硕的拳头攥紧又䡆了开来。
这一顿饭吃了许久。吃到后来李春波突然说自己想吐。赵硕把他扶进了卫生间,李春波干呕了一会,也吐不出什么来。赵硕扶着脸色潮红的他,心知肚明。野生菌中毒常常也会伴随胃肠道反应。这是开始有症状了。
接着,赵硕把李春波被扶进了里面的包间里休息。手机和资料袋都放在了外屋。杨如礼站了起来,拉了拉衣服,说道:“春波,我给你做个催眠”,然后他走了进去,关上了门。
门外,朱英俊轻松地举起杯子里,对着赵硕示意:“老赵,今天做得不错。”
赵硕低着头:“哪里,我也没做什么……”
“别谦虚啦。”朱英俊笑道:“你做得可多了。今天可全都靠你。李春波是你请来的,煮菌子的人是你,盛菌子汤的人还是你。你居功至委,老赵,这你可不能推脱。”
冷汗淆淆,赵硕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房间里很安静,没什么声音。
半个小时以后,房间里忽然扬起了一个声音,细而长,是李春波的声音,他哭着叫道:“哥,对不起,对不起。都怪我……我没你不行……”
赵硕手一抖,手里的杯子掉在了地上,摔了个稀碎。
而朱英俊含着笑意静静地喝下一口茶,见惯不怪。
又过了半个小时,房间里归于平静。杨如礼推开门走了出来,他出了很多汗,他一边取掉眼镜,擦着上面的雾气。一边坐下来开始喝茶。
再过两个小时,李春波也推门出来了。他脸上恍惚的表情赵硕并不陌生,他曾经在李春波的脸上也看到过这个表情。
“春波。”赵硕忍不住喊了他一声。
李春波看了他一眼,眼神飘忽,象是看到他了,又象是没有看到他。他喃喃地说道:“我找我哥去,我没他不行。”
而全程他对屋里坐着的杨如礼,朱英俊恍若未见。他甚至都没有理会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和资料袋,就这么迷迷瞪瞪地走了出去。
接下来的事情就对上了。
李春波准备自杀。杨如礼想不到的是不管唐筠有没有经验,但她的真诚和温和对李春波是有疗愈作用的。在自杀之前,李春波竟然还不舍带着最后一丝温情给唐筠打了电话告别,而满腹热忱的的唐筠竟然还罔顾前途执意报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