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筠一早来到骑行俱乐部，勒昆神神秘秘地把她带到大厅角落里的一个房间。
“推开看看。”他脸上洋溢着孩子一般求表扬的神情。
唐筠笑笑，顺从地推开房间的门，瞬间呆住了。
这是临时隔出来的通间，可能有个二十来平米，放置了屏风，以便临时隔断，有成套的沙发、茶几、还有落地的台灯，墙壁上挂了钟表，用于计时。书柜上放置了大量的白纸和各种颜色的笔。甚至还放置了一张躺椅当做催眠椅。
“老是在吧厅里聊，不专业，也不方便。你需要一间工作室，我想了好多地方，都不如就在咱们俱乐部，闹中取静，来去很方便又不显眼。”勒昆笑道：“怎么样？你看看，还差啥？”
“你好用心啊……”唐筠感叹，她只是跟勒昆提了一下，如果有一个封闭性好的私密空间就好了，没想到勒昆真是记在心上，这么快就做到了。
勒昆心满意足，咧开嘴笑了，却还在故作矜持：“嗨，举手之劳，咱们是搭档嘛！”
看着唐筠脸上明媚的笑容，他抬起手来，很有冲动摸一摸她的头。
“谢谢你。”唐筠柔声道：“我知道没那么多举手之劳——我特别特别满意，特别特别喜欢。谢谢你。”她一连说了好多个特别。
“倒也不用这么客气……”勒昆喃喃地说。他放下了手，尴尬地挠挠脑袋。他很喜欢唐筠，但不知道为什么，唐筠的善解人意里总是有一种说不清的疏远，令他会常常羞愧自己的动机不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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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小娴推开门的时候，也很惊讶。她怎么也想不到在这样一个俱乐部里竟然还隐藏着这样一个房间。
她是常常去做心理咨询的人，这个房间的设置妥妥就是心理咨询室的设置，格外熟悉。而坐在沙发上，抱着绿色笔记本的唐筠，身上的气度跟她以往接触的心理咨询师也很相似。
“这是要给我做个咨询吗？”小娴冲口而出。
唐筠站起身来，友好地对着她微笑，并没有否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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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娴，这是你画的？”唐筠打开笔记本，拿出了那一张男女不辨的画像。
小娴瞪大了眼睛。
“张左给我的。”唐筠直接回应了她的惊讶：“我去做咨询的时候，张左把这张画给了我。”
“为什么他要给你？”
“他让我好好看看这幅画，他希望我能够帮你。”唐筠把这张画推到小娴面前：“从这幅画里看，小娴其实你挺喜欢自己女性的角色的，但有时候你也会希望自己是个男性——我猜这很可能为了迎合别人对你的期待。”
叶小娴的表情松弛了下来，她眼睛里含满了信任的泪水：“是——这是张左老师告诉你的吧？唐筠，我一直给你打电话，就是因为张左告诉我，你值得我信任。只是你一直都不接我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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８月１日晚，叶小娴敲开了张左的门。
张左的手边就摆着叶小娴在课程上画的那张画，他带着微笑对小娴说：“我知道这是你画的，我关注到了——你不太喜欢自己性别吗？”
“不。”小娴摇摇头。她挺喜欢自己是个女孩子的，那么多漂亮的衣服、包包、化妆品不都是女性性别的红利？
“那看起来，是有人不喜欢你是女孩子——而且是你比较亲近的人。”张左点了点头。
这么准的吗？这都是从画里看出来的吗？叶小娴好奇地拿起了自己的画，试图看出点什么来。
确实，母亲叶红果最恨的就是自己女孩子的身份，小一些的时候，她只要在父亲那么讨不到好处，回来就会对自己连掐带打：“都怪你，你要是个男孩子，我哪里用这么苦？何至于你爸都不让你姓他的姓！”那怕现在小娴已经长大了，她仍然还是抱怨不止：“但凡你要是个男孩子，也可以跟那边拼一拼，现在你看看那边的大儿子在公司里任着要职风风光光，你这里只能躲到国外去上学……”母亲这么恨自己是女孩子，反而父亲并不太在乎自己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叶小娴有一种奇怪感觉，还好自己是女孩子，还能得到父亲的一丝宠爱，如果自己是个男孩子的话，只怕日子会过得更为艰难。
然而母亲的抱怨和憎恨还是会深深地影响到了她。毕竟她也曾渴望过母亲的爱，如果自己是男孩，母亲好歹会爱自己多一些吧？
“你为什么来？”张左在她出神的时候问道。
“啊？”小娴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
“你为什么来，你期待解决什么样的问题？”张左温和地重复问道。
什么问题？那个一直一直重复着梦。老旧的房间，穿着旗袍美艳的母亲，陌生的男子出现，在背后拿出刀来，狠狠捅向母亲的腹部。下一秒，灯光骤亮，父亲举着小娴的手，大声宣布：这是我的女儿叶小娴，我宣布这是我未来的接班人！然后在人群之中，杀了母亲的男子对着小娴含义莫名地笑着。
叶小娴复述着自己的梦，声音颤抖，似乎已经进入了梦境。张左仔细地听着，他没有做记录，而是目光专注，身体前倾，似乎要用大脑把她说的每一句话都记住。
“你可以说得更仔细一些，尤其是在梦中的情绪和感受可以说得更细一些”张左提醒道。
“我觉得恐惧，无助，还有点……恶心。”
张左沉吟着一会儿，突然问道：“你能说一下你跟母亲的看法吗？你们的关系是怎么样的？”
叶小娴眼睛红了。她不喜欢母亲，因为母亲也从来都不喜欢自己。母女之间有的是无尽的争执和纠缠。母亲前半生注意力在父亲身上，后半生注意力在别的男人身上，唯独从来没注意力放在自己女儿的身上。
从一开始，女儿就是她的筹码，她试图用女儿捆住父亲，不如所愿，于是把所有的不满归结给小娴，一口咬定就因为小娴不是男孩，她才不能得宠。
“那你说说你对父亲的印象吧？”张左再问道。
父亲吗？说起来，父亲对自己还挺大方的，除了不让她在公司任职之外，生活经济上的要求，几乎是有求必应。送自己去国外读书，回来就给买房子。怪只怪母亲实在不争气。当然也怪自己也不争气，成绩不好，做什么都做不成，用父亲的话说，除了花钱历害，什么都不行。
“姑娘家家也不用太努力了，你管好你母亲，让她安分点，以后我给你挑个好男人，你会做饭把老公照顾好就行了。”父亲总是这么对她说。然而小娴不甘心，她真的也很想成为父亲的骄傲，像在公司任职同父异母的哥哥一样。
张左一边听着，一边在纸上画着。方框代表男，圆圈代表女，小娴在其他课程上学过，这是家庭图。
看起来张老师要受累了，因为自己的家庭是如此的狗血复杂。
富豪、小三、原配、私生女、家产之争，简直就比电视剧还要精彩。
家庭图画好了，张左沉吟着说：“梦境就是你的潜意识，准确地解释需要对你的生活背景，对你的状态做完整的了解。但看起来，这不是很容易，这么复杂的一个家，这么复杂的成长经历。——这样吧，梦境的解析，等我把背景情况了解清楚之后再说。在此之前最迫切的是你先把自己照顾好。我建议你把外投的目光收回来，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待会我给你做个催眠，放松一下。”
“张左老师，那您会继续帮我吗？”
“当然”张左微笑着答应。接着，他带着小娴做了放松。帮助她进入了催眠，让小娴看到了蓝色的大海、白色的沙滩、弥散的阳光柔和明媚，而在温暖的阳光里，她看到了带着微笑面向自己的唐筠。
催眠结束，小娴问张左自己为什么会看到唐筠。
张左笑着答道：因为你信任她啊。确实这个女孩子很有天赋，而且她很善良，值得被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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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筠，你肯定能帮我，张左老师都这么信任你。”小娴信赖地对唐筠说道。
唐筠苦笑。张左想必在催眠中对每个来访都做了设定，让他们都看到自己以助人者的状态出现。自己到底是什么品质，又在什么时间打动了张左，让他觉得自己可以委以重任？
“唐筠，你知道吗？张左老师跳楼时都还牵挂着我，他一手摁着胸口，一手指着我，用口型告诉我：信自己。”
“他指的是你吗？你怎么确定？”唐筠惊诧。
在唐筠的眼里，明明张左张左指的是自己啊，她还记得那天晚上咨询结束，张左送她到了门口，一手摁在胸口，一手指着唐筠，对唐筠说道：“对不起。”而跳楼时，张左的姿态跟那天晚上是一模一样的。
果然，小娴答道：“我咨询结束的时候，张左老师送我到门口，一手指着我，另一手摁在胸口，很诚恳对我说：你值得——他的那个动作有点突然，有点怪，所以我印象很深刻。”
两个人都认为张左指的是自己，这是巧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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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英俊和你的关系，你跟警察说了吗？”
“我只是说家庭复杂，我感受不到自我价值，并没有提到的朱英俊和我的关系。”小娴答道。
“为什么？”唐筠问道。以小娴的性格，不见得会隐瞒警察。
“因为……。”小娴苦笑道：“我们家这些事本也见不得光……工作坊里其实有一个人跟我关系还挺特别的。对，那个瘦瘦的女人，张洁，她是我父亲的原配——好奇怪，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也会被邀请。”
张洁是朱英俊的妻子。是母亲口中常说的“那边”，平常从不来住，但都知道彼此的存在。在一些场合，也远远见过。甚至出于好奇和说不清的心理，小娴私底下还去查过张洁以及她孩子的信息。在工作坊里见到她时，开始时小娴也很惊讶，她知道张洁很可能也是认识自己的，但两个人都默契地选择了无视，保持距离。
张左跳楼后，大家都在慌张震惊中，小娴也不例外。就在她慌乱中时，张洁突然凑了过来，低声对她说道：“杨如礼是警方特聘的心理专家，他有可能会介入这个案子，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心里要有个数。”说完这句话，她就面无表情地走开了。
小娴瞬间明白，所以她在对警方的陈述中，做了保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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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如礼，你也认识？”唐筠突然听到杨如礼的名字，难掩惊讶。
“认识，并且见过。听说他是非常厉害的心理专家，他和我父亲关系非常好，他不仅仅是我父亲的军师，还跟我父亲有一些生意上的合作。我母亲沉溺酒精，我父亲带杨如礼来家里，打算给母亲做心理治疗，但是母亲完全不接受，一边哭骂着：我不是病人！一边拿起扫把来，毫不犹豫把他赶了出去。当时我在场，我一辈子都忘记不了他脸上尴尬又慌乱的表情。”小娴回忆道。
杨如礼还有这种尴尬的时刻？唐筠不禁莞尔，心理咨询的基本原则就是本人自愿，杨如礼竟然在本人不自愿的情况下去做咨询，只有一个解释：明知不可为而为，他已经屈从了资本的力量。屈从于资本，是心理咨询师的大忌，唐筠好奇的是他到底陷得有多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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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左老师答应过我，帮我释梦，我怎么也想不到，他竟然跳楼了。唐筠，你能帮我释这个梦吗？”小娴带着信任的企求，问道。
唐筠沉吟了一下，她甚至怀疑这是张左故意留给自己的任务。好让她在解析小娴梦境的过程中，对朱英俊或是杨如礼的了解更加的全面充分。
“小娴，我会尽力，但张左老师说得很对，我需要对背景对你的经历了解更多，你愿意多说一些吗？”她诚恳地看向叶小娴。
叶小娴点了点头，回答很快：“当然，只要你问，只要我想得起来的，我都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