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畅一大早要出门,她和搭档叶凉策划了一期节目:“因为不完美”,要以此做为她重回主持岗位的首秀。前期铺垫已经做得差不多,今天要早点过去磨一磨细节,能不能得到大众的谅解,成败就此一举。
赵硕梦游了半宿,到快天亮时,他摸进自己的房间,在床边呆呆地站了一会,僵直成一条地躺倒在床上,闭上眼睛睡去。连鞋都没有脱。
唐筠原本还担心刘畅被赵硕影响,状态不好。谁知道刘畅打通了陪护阿姨的电话,让她早点来照顾。自己利落地去洗了个热水澡,画了个漂亮的妆,推开赵硕的房间的门看了看,神清气爽准备出门:“生而为人,直面无常。张左说了嘛,好好爱自己。难不成还要跟他一起躺平去死啊?我得先把自己的事做好。”
唐筠又是佩服又是心疼,忍不住把她搂到怀里摩挲。
刘畅眼睛红了,挣扎起来:“差不多得了,我才画好的眼线,别煽情啊,我可不想哭。”
唐筠了解地拍了拍她的背,松开了手。
刘畅却又一把搂住了她,把自己的头捚在唐筠的肩膀那里蹭了一会,半晌才抬起脸来:“改天,改天,我一定要找你好好哭一场,这几天我实在是抽不了时间来伤心。”
唐筠苦笑,你看,成年人的悲伤到底是有多奢侈。
“对了,我的首次直播你有建议吗?”
唐筠捧着刘畅的脸,认真地:“诚实表达,不煽情,不逃避责任。”
刘畅点了点头,也拍了拍唐筠的脸,一本正经:“听姐一句劝——”
唐筠认真地聆听着。
刘畅握紧了拳头:“降降维度,你做个人吧!”这句也就罢了,下一句离谱到没法听:“你主动点!睡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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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刘畅一起出门后,唐筠朝着家的方向走,还是要回去的,毕竟很多事还是要自己面对。可是今天做点什么呢?她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从学校辞职出来,她并没有马上重新去找一份工作,她想把精力集中起来应对当下杨如礼张左的事情,但这件的事情明显又急不得,需要等时机。
要不再仔细研究一下张左留下的笔记本?她正思忖着,抬眼却看见楼底下等待着的勒昆。
早晨清凉的空气里,勒昆伏在他的摩托车上,长长的腿支在地上,背对着自己,紧盯着楼道口,那个背影说不出来了落拓寂寞,也不知道等了多久。
唐筠停了下来,下意识地把自己藏在一颗树的后面,打开了手机——昨天晚上不太想被打扰,她关了机。果然手机才一打开,叮咚叮咚响个不停,都是勒昆发的信息。
“对不起,唐筠,我情商太低了,你让我走我就走了。我知道今天你受了委屈,很不开心,我现在很担心你,我有很多话想要跟你说。小雨有些事你不知道,是我不好,我应该早一点跟你讲。”
这是半夜的。
“唐筠,我来找你,你等我。”这是早晨六点的。
接着是清晨六点半的:“我在你家楼下了,我知道你还在睡,没关系,我等你。”
这么说他昨夜基本没睡,差不多也等了自己快两个小时。
有一些复杂的情绪涌了上来,是心疼吗?然而混杂在心疼当中又有一些厌恶,这些厌恶来自她对勒昆隐约的猜测,这些猜测带着巨大的恶意,她完全应对不了。要上前去吗?能跟他说什么呢?
正迟疑间,勒昆从包里掏出了电话,貌似是在接电话。果然,他挂了电话以后,唐筠手机的信息提示音响起,是勒昆发来的: “唐筠,对不起,医院打电话来,说小雨情况不好,我现在得去医院,你等着我,我晚点来找你。”
唐筠站在树后,看着勒昆带上头盔,发动摩托,最后转头看了一眼楼道口,终于骑走。自己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有一些忧伤,似乎还有一些轻松。
终于不用马上面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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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电话响了起来,唐筠一看,是杜可!她回电话了。
“唐筠?”杜可的声音有些沙哑,混沌不清。
“是,杜可,昨天晚上你怎么没接我电话?这段时间你好吗?”
杜可在电话那边嘟嘟喃喃了几句,唐筠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却听出了宿醉未醒。这是喝了多少酒?
“你喝多了吗?杜可?我听不清你在说什么——”
“我说!我难受!我想你啦!”杜可突然在电话那一头放大了声音,然后她在电话里喘息着哭了起来,哭得那叫一个肝肠寸断,声嘶力竭。
“你在家吗?杜可,我来找你。”唐筠着急的说道。
电话却在此刻断了,话筒里只有滴滴的忙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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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赶到杜可家,唐筠正要敲门,却发现杜可的家门竟然是只是虚掩着,轻轻一推,门就开了。迟疑了一下,唐筠一边小心地往里走,一边唤道:“杜可,杜可——”
没有回答。屋子里没有一丝声音。虽然是白天,窗帘还没有拉开,房子里仍然是黑黑的,整个房间里散发着浓浓的酒精味。
突然,脚下一声脆响,原来是唐筠不小心踢到了一个空酒瓶,酒瓶咕噜咕噜在地上滚动着,发了巨大的声响。唐筠站住了。 “刷”地一声,窗帘突然被拉开来,放进一屋刺目的光。窗子那里逆光站着一个人,看不清脸,但唐筠还是一下子认出他是谁。
“杨如礼?你?”唐筠惊道。
“连老师都不叫了?”杨如礼笑道。
“杜可呢?”唐筠惊问道,她紧张地打量着客厅,没有人。
“杜可,杜可!”唐筠着急起来,开始到处看,卫生间,厨房,最后她推开了卧室。一眼看到杜可躺在床上,唐筠顾不上别的,冲进去,蹲在床前仔细查看,只见杜可脸色发红,呼吸略有一些重,闭着眼睛,似乎是沉沉地睡着了。
这时门口传来一声讥笑,唐筠抬起头来,杨如礼似笑非笑的站在卧室门口,正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忙乎。
“你把她怎么样了?”唐筠站起身来,咬牙问道。
“我能把她怎么样?她不就是喝醉了吗?我给她打电话,她没接,我就直接过来了——我只比你早到几分钟,我来时,她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了。” 杨如礼轻松地耸了耸肩。
确实,杜可身上,整个房间都散发着浓浓的酒味。
“好奇怪,你似乎觉得我会伤害她。”杨如礼笑道。
唐筠没有说话,她意识到了自己刚才因为过于担心,确实表现得太过沉不住气。
“这怎么会呢?你明明知道,我们是情人。我很爱她。你看,我还有她房子的钥匙。”杨如礼晃了晃手里的钥匙,脸上的表情是如此的高深莫测。
“我怎么会知道?杨老师?这难道不是你们的秘密吗?”唐筠告诫自己要冷静。
杨如礼再一次笑出了声,他转身走向客厅,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唐筠给杜可拉了拉被子,跟着走了出去,又细心地关上了卧室的门。
“对别人来说是秘密,对你来说不是——你和你男朋友不是一直在查我吗?”杨如礼说道。
唐筠警惕地站着,没有回答。
“对了,唐筠,你找到工作了吗?我听说你从学校出来了。”杨如礼含义莫测地笑道。
“对,有个孩子投诉我恶意对待。”唐筠淡淡地说道。
“哦——那真是太遗憾了。”杨如礼一脸地遗憾:“别说,你跟那个大胡子还挺配的,他好象也是酒驾被开除的,经历相同,惺惺相惜啊!对,他叫什么来着?勒昆?原来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可没留胡子,还是个帅气小伙,我一下都没认出来,看来,这些年过得不如意啊……”
唐筠的心漏跳了一拍,杨如礼这个时候提勒昆,是什么意思?
“这勒昆现在是什么工作啊?做得怎么样?需不需我给他安排安排?”杨如礼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杨老师,你是在威胁我吗?”唐筠不想再玩这些文字游戏,直接问道。
杨如礼惊诧地摊开了双臂:“怎么会是威胁?唐筠,你对我误会也太大了吧!我们不是敌人,从来都不是。我们是朋友!”
“朋友?”唐筠反问。
“好好,不说是朋友,是合作关系,可以吗?唐筠,你说我和你之间有什么大矛盾?我对你一直没有任何恶意,如果我要伤害了你,那一定是无心的——我可以补偿你嘛,我们可以合作!你知道人与人的关系什么最长久?合作嘛。人啊,只要在合作中彼此支持,得到自己最想要的东西,这样的关系就是最好的关系。”
唐筠慢慢坐了下来,她感觉自己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了。
“合作?我不明白。”
“唐筠,你现在最想要的是什么?”
“杨老师你觉得呢?”
“你想重新回到咨询师的岗位,成为一个最优秀的咨询师,对吗?”
这是真的,唐筠点了点头。
“我可以帮你——你想成为一个好的咨询师,谁还比我更有能力?我可以教你,毫无保留。我可以手把手带你做案例做课题,我可以给你机会,让你接触到行业最顶端的大咖。我可以推荐你出国,去学习最前沿的技术,接触更广阔的平台!我可以提供给你渠道,让你可以帮助到更多的人,让大家都可以看到你的天赋,听到你的声音!你完全可以成为你想像中的那个人!”
唐筠的眼里发出光来,杨如礼描述的正是她心中想像过无数次的场景,甚至比自己想像的场景还要美妙。她的嘴角不由浮起了笑容。
杨如礼观察着她的表情,接着说道:“不止是你,还有你男朋友,我也可以和他合作嘛。那个勒昆,我猜他的最想的就是可以回到警察的队伍吧?听起来很难,但如果他可以立功,可以做出大贡献,特事特办,并非不可能实现。你也知道我在警局里是特聘的心理专家,我完全可以给他这样的机会!”
唐筠的眼睛更亮了。虽然勒昆从来都不说,但是他那些未曾说出口的遗憾和期待她怎么会不知道呢?
“唐筠,过去的事都过去了,死去的人都死去了,该放下了。我知道你很崇拜张左,可是论起学识能力,我一点都不会比他差!咱们放下过去,合作,只向前看,不好吗?”
唐筠沉呤着:“是啊,你说的这些都是我想要的。那杨老师,你一直在说合作。合作是双方的,你为我们做了那么多,那你希望我能为你做什么?”
杨如礼仔细地看着唐筠,她整个身体前倾朝向自己,眼神诚恳。他思忖着,这是打动她了吗?他舒了一口气:“你只管好你自己就是合作。”
“我不明白。”
“意思就是少管闲事,到此为止。”杨如礼一字一句地说道。
唐筠沉默了。这时,她似乎听到卧室门后有轻微的响动。她看了看杨如礼,他正端起杯子喝茶,并没有注意到。
“这样哦,那杨老师,你和杜可的关系也是合作关系吗?你们是怎么合作的?”
杨如礼心念急转,这当口她怎么会忽然扯到杜可呢?是什么意思?
“如你所见,我们是情人,我们非常相爱。”仓促间,杨如礼答道。
“哦,情感合作?”唐筠笑了笑:“那你们的合作是成功还是不成功呢?”她指了指一片安静的卧室:“现在,杜可就躺在里面,醉得人事不省,我来之前她打过电话给我,在电话里她放声大哭。杨老师,这是你们合作的结果吗?杜可为了你一直都没有结婚,也不谈恋爱,总是孤独的一个人,请问杨老师,你一直说合作,那她从你这里得到了什么?”
杨如礼沉下脸来:“唐筠,我和杜可的事一句两句说不清,杜可她又不傻,既然她一直留在这样的关系里,就说明她一定是得到了一些东西,我对她的意义你怎么能懂?这是我们两个人才心知肚明的事,世俗的标准怎么评判得清?”
“是。我确实不知道杨老师的评判标准到底有多不世俗,但我很俗啊,做为俗人,我的评判标准就是看得到的结果。我看得到的结果就是杨老师现在家庭美满,而杜可孤家寡人,沉溺在酒精里痛苦不堪。”
“我从来都很尊重杜可。我们之间所有的一切都是杜可的自主意意愿!”杨如礼忿然道。
“自主意愿?你不就是欺负她没有安全感缺爱吗?因为她喜欢你对你有感情,所以你施舍一点点就拿走了她的所有。这就是你所谓的合作?以合作为名行控制之实!!”唐筠愤而起立,她的脸涨得通红:“杨如礼,杨老师,我如果跟你合作,怕是连骨头都不会剩下吧。”
“好,那就不说合作。唐筠,你到底要什么?你开口,我都可以满足你。”杨如礼也站了起来。
“我要真相!我要正义!”唐筠瞪视着杨如礼。
杨如礼笑了起来:“真相?正义?唐筠,你说出这两个词你自己不想笑吗?你以为你自己还是个小学生,要写一篇作文交给你的语文老师吗?”
这时,在卧室的门后再次发出了轻微的声响,唐筠提高了声音:
“因为这两个词在你那里早就消失了,你才会觉得可笑。杨老师,我为你遗憾,你明明可以利用你的天赋,有另一番大作为。可是你早已失去了这种可能性,当正义和真相在你那里成为一个笑话的时候,就注定了你格局的狭窄。”
唐筠冷冷地看着杨如礼:“杨老师,你好意思跟张左老师比?张左老师的格局是普罗众生,而你的格局——” 唐筠举起了小拇指,竖了起来:“蝇头小利,不值一提!”
杨如礼被击中了痛处,他的脸色变得格阴沉,眉毛可怕地纠结在一起,拳头也握得紧紧,他牙咬得格格作响,甚至他伸出手握住了桌子上的酒瓶。唐筠不由自主紧张地后退了一步。
而这时,卧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了,杜可摇摇晃晃站在门口,她带着哭腔对着杨如礼喊道:“你走,你走!”
杨如礼松开了洒瓶。杜可踉跄着赶了出来,使劲地向外推着杨如礼:“走啊!我不想看见你!快走!”
杨如礼挡住了杜可的手:“杜可,我从来尊重你,今天我来找你,是想跟你好好谈一谈。都是成年人了,你要想清楚你在干什么!”
杜可咬着牙:“没什么可谈的,我想得很清楚了。我不想这样下去了,我们之间完了!你走!”
杨如礼退后一步,铁青着脸:“你想好了?”
“我想好了,你给我滚!”杜可指着杨如礼,手指颤抖。
杨如礼点了点头,从包里掏出了钥匙,递还给杜可,然后,他理了理衣服,转身走了出去。
杜可怔怔地看着他,忽然悲鸣一声,想也不想,扬起手中的钥匙串,狠狠地冲着杨如礼的背影摔了过去。钥匙打在杨如礼的背上,又跌落在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杨如礼头也没回,径直下楼去了。
杜可赶了过去,“砰”的一声,使劲关上了门。
空空的楼道里没有一丝声响,杜可靠在门上,整个身体向下滑,终于她无力的坐在地上,抱着肩膀,呜呜地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