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厚窗帘被拉紧了,只漏了一丝丝外面的天光。整个房间如同一片沉寂的大海,而杨如礼的声音而缓缓地飘浮在大海之上。
“这是一段特别长特别长的走廊……你可以清晰地看到走廊的两边都是房间,你走得很慢很慢,你可以看到每一个房间上都有一个数字,2018、2017……你慢慢的路过一个又一个的房间,就好象路过一段又一段的时间……很好……很好……”
唐筠紧闭着眼睛躺在催眠椅上,她的呼吸变得缓慢,意识也开始慢慢变得恍惚。
“很好……你现在路过了2016,2015……路过这些房间或许会让你想起一些你所经过的事……慢慢向前走……不急,我们有很多很多的时间……现在现在2014房间门口站住了。你知道这是对你最重要的一个房间,这个房间里装着一段岁月,你曾经在这段岁月里发生过一些非常重要的事……或许不急着进去,也许我们可以停一停,先让自己准备好……等一会儿,我会数到三,数到三,你就推开门,就会看到你自己,还有对你最重要的人,正在发生着最重要的事……”
唐筠眼皮下的眼珠快速转动着,呼吸也变得急促,她似乎是进入一个不安的梦境中。
杨如礼谨慎地观察着她,说道:“一、二、三,推开这扇门!”
唐筠的眉头抽动了一下。
杨如礼轻轻用手碰了碰她的手背:“当我碰到你的手背,你可以开口跟我对话,同时保持在催眠状态……你推开这扇门了吗?”
“是……”
“你看到了什么?”
“……我自己……年轻的自己……”
“还有谁?”
“李春波……他要跳楼……”唐筠的眼泪从眼皮下渗出来,她的声音变得格外娇嫩,宛如真的变回了那个二十五岁的少女。
“他跳下去了吗?”
唐筠没有应答,哭泣着。
“他跳下去了吗?唐筠?”
“我说不听他,他不听我的……。”唐筠带着哭腔说道。
“听我说,唐筠,他是成年人了,他可以为自己的生命做决定,告诉自己,他可以为自己做决定,这跟你没关系。”杨如礼的声音沉着地响在房间里。
唐筠脸色苍白,她的额头上布满了细细的汗珠,呼吸也变得格外的急促,她双手紧攥着,整个身体都颤抖起来。
“不要啊!”忽然唐筠爆发出一声尖叫,她猛地一推,椅子旁边的落地台灯被推倒了,砸在了窗子的玻璃上,发现巨大的声响。杨如礼来不及去探究,立刻把手摁在唐筠的手背上,声音坚定而镇静:“是台灯倒了……是啊,他跳下去了,他的世界碎了,他的台灯倒了……”。他聪明地把外界发生的状况包进催眠里,好让唐筠不要清醒过来,果然,他观察到唐筠仍然紧闭着眼睛,无助地哭泣着。她疲惫地摊开了身体,如同一个溺水的人爬上岸,瘫软在沙滩上。
杨如礼舒了一口长气,冷静地摁着唐筠的手背:“他为自己做了个决定,他推倒了自己的台灯。可是我们的灯还亮着,我们还要活下去……你可以看到自己吗?那个无助的、悲伤的、手足无措的自己?”
唐筠哭泣着,绻缩着。整个身躯都在颤抖。
“现在,走上前去,去拥抱她!”杨如礼命令道。
唐筠悲伤地摇着头。
“走上前去,去拥抱她!去告诉自己,你只是个普通人!你没有义务去救所有人!去告诉她,不用内疚,不用悲伤,李春波自杀是一个成年人自己的决定!去抱紧她,告诉她,你只是个普通人,你不是上帝!你是有限的!不是全能的!去承认自己有限而普通!”
唐筠的表情松弛下来了,她的抽泣声变小,表情也平和了下来,有一些无力爬上了她的眼角,令她看起来,格外的疲惫。
“来,跟着我说:我承认我只是个普通人。”杨如礼放缓的语速,差不多是一字一句。
“……我只是个普通人……”唐筠恍惚地跟随着。
杨如礼:“我承认我是个自私的人……”
唐筠:“……我是个自私的人……”
杨如礼:“我是有限的。”
唐筠:“……我是有限的……”
杨:“我不需要救所有人……”
唐:“我不需要救所有人……”
“很好啊……很好……我承认我自私……我不需要为别人负责……”杨如礼的声音变得格外的柔和,如同大海深处歌唱的海妖。
“我承认我的自私,我不需要为别人负责……”唐筠茫然地跟随着。
“我承认我的无能,我不需要那么累……”杨如礼继续说道。
“我承认我的无能,我不需要那么累……”
“对,承认自己无能且自私,允许自己无能且自私,让自己放轻松,做轻松的自己……”杨如礼的声音松驰地浮在唐筠的上方。
疲惫的眼泪濡湿了唐筠的衣褶,她的声音也变得格外的松驰:“允许自己无能,允许自己自私,做轻松的自己,让自己放松……”
杨如礼观察着她越来越松驰的表情,缓缓说道:“现在,你会看到一个屋子。这是一个完全自由的,不受任何人打扰的屋子,在这个屋子里你可以做自己,做无能的、自私的、有限的自己,没有任何人能指责你,你会变得格外的轻松,你看到这个房间了吗?”
长长甬道的尽头,在黯淡的灯光下,果然出现一间小小的木屋,黑魆魆的,没有窗也没有灯光。年轻的唐筠站在木屋外张望,有一个如柔丝一般的声音轻轻在她耳边说:进去吧,进去吧,进去你就放松了,你什么都不用管,你想怎样就怎样了……
杨如礼的声音在这些声音里格外清晰:“等会我会数到三,当你听到我数到三,你就把门推开。这个房间很安全,你可以从此让自己呆在房间里,不去管外面发生了什么。就让自己呆在房间里,允许自己无能而自私,外面发生的事情跟你无关……很好,很好,你已经站在了房间的门口,1、——2、——”
就在这时,门被大力推开了,发出“碰”的巨响。
唐筠猛地惊坐了起来,她醒了过来,全身已被冷汗浸透了。
杨如礼转头厉声怒吼:“谁!”
“呃,我打搅你们了吗?”是勒昆,带着满不在乎的笑意,站在门口,手还维持着推开门的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