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这句话,我在拜入望城山后,师父将我关在后山的洞里一个月,让我去悟。
我其实第一天就懂是什么意思了。
天地不仁,那个“仁”不是仁爱,而是感情。
天地没有感情,所以万物与祭祀所扎的草狗没什么区别。
无情无爱,方能无偏无私,方是大公博爱。
可我把领悟到的,和师父说了。
他只是摇头,说不对,让我再想。
我开始每天一个感悟,每天都跟他说,从人人平等,说到万物平等,说到不可枉杀,说到要博爱。
一直说到,我以后一辈子都要吃素,可师父都是摇头。
一直到一个月后,师父放我出来,我依旧不知道,他让我悟的什么。
但他脸上,带着失落,似乎我这一个月什么都没有悟到。
这会,杨老师借一把摔得叶烂梗碎的青菜,又提这个问题,这是也不打算掩饰了。
玄溟捡起青菜,继续认真的择着,朝我无奈的笑了笑。
我捏着被开水一烫,都软得不像样的一次性杯,看着淘米煮饭,直接把水往楼下倒的杨老师:“如果万物一统,就不会为己立私了。”
“是啊。”杨老师依旧小心的倒着水,朝我道:“你来看,这树很久没人修了,根深叶茂,把这草都阴死了。你说天地不仁,就该大公博爱,可你说天地有没有爱过这小草?”
“如果爱过,为什么它们就被阴死?就不能和树一下,长得高耸挺拔,占尽阳光雨露。”杨老师将米淘好,往里添水。
再把内胆放进电饭煲里:“还有这稻米,它们自己承天地雨露成长,结果当人的就收割它们,它们就不恨吗?”
“咳!这么说的话,空气中也有病毒什么的,呼吸也不行了。我倒是可以不吃不喝,借灵藤进行光合作用,你们行吗?”云莫风低咳了一声,拿眼睛瞥着我和玄溟,一脸的无措。
但那择菜的手,却借着青菜叶挡着,手指弹了弹,有着一缕灵藤从指腹冒出来。
示意我们,要不要直接动手。
扯过他捏着的青菜,也没心思和杨老师打机锋,直接开口道:“这些年,你还想陈老师吗?”
“你不想吗?”杨老师扯着排插,将电饭煲插好电。
依旧笑眯眯的看着我:“你在仙石村长大,那村里的人怎么样,你比我更清楚。你见过村里很多人被糟蹋吧?他们受的折磨也不少,可为什么陈怡被糟蹋,你就恨成那样?恨得你都变成了……”
“嘿!”他说到这里,瞥了一眼坐在我旁边的玄溟,笑了笑没有再说下去。
是啊,我在仙石村活到七岁,四岁记事开始,村里买进了多少拐卖来的女子。
就算是胡婶,也是后头拐卖进来的,我隔着墙,听着她被胡叔打得鬼叫,被生生打瘸了腿。
看着她被锁在一墙之隔的猪圈里,看着下雨,她全身湿漉漉的泡在猪粪水里,身上的皮肉都泡烂了。
那会我是懵懂,还是什么,居然没有什么同情。
可为什么陈老师出事,我就那么恨……
那么急着救她,那么拼命,以至最后,直接化蛇了。
“那是因为她对你好!”杨老师拿着刀,削着猪肉上的皮:“什么天地不仁,其实都是狗屁。如果陈怡不对你好,你会这么喜欢她,会因为她的事情,记着这么多年。”
“你们村,读书的那十四个孩子里面,陈怡最喜欢你,也最心疼你。”杨老师哗哗的刮着猪皮。
瞥眼看着我道:“所以我才带你出村,才留着你。要不然,我也不会照顾你这几年了。”
我手握着青菜,心头发梗。
陈老师啊,太好了,可就是太好了,太单纯了。
杨老师想起来,也呵呵的笑着。
云莫风扭头看了看我,轻声道:“你们这么说,要说到什么时候?你不想让玄溟动手,你这一大包……”
他拍了拍我的背包,手指又朝我弹了弹:“你时间不多了!”
我看着杨老师用热水洗着猪肉,又麻利的切成块,说等会炒蒜苗吃。
玄溟似乎并不着急,只是淡定的择菜,好像在想什么。
云莫风急得不行,见我们不急,又冷哼了一声,也好像摆烂,不肯理我们。
其实就炒了两个菜,一个青菜,一个猪肉炒蒜苗,配着一个卤鸡爪,一个卤凉菜。
酒就是最简单的那种瓶装二锅头,杨老师开始还招呼着玄溟和云莫风陪他喝,后面就自己一个人对瓶吹。
玄溟不吃饭,连筷子都没动,他就当没看到。
而是一个人絮絮叨叨的喝了半瓶酒,似乎醉了,看着我眯眼笑:“我和陈怡大学毕业那会,雄心壮志啊。她家境好,生性单纯,见不得人受苦,连踩死只蚂蚁,她都要伤心一下,怪自己没有看好路。”
“那时我们就想啊,仙石村这么偏,小孩子都不读书,多可怜。我们一起去支教,在那里结婚生子,以后孩子也跟着仙石村的孩子长大,我们要让那里所有的孩子都和城镇的孩子一样,考大学,走向社会。”
“再向我们一样,到贫困山村支教。这样星火相传,天底下就再也没有读不上书的孩子了。”杨老师醉了,说起来依旧一片雄心壮志。
灌了口酒,呵呵的笑:“我想着,我们一起去,有我在,陪着她,也不会有危险。更何况,我们还有上面的批文呢,有支持。又不收学费,书啊笔啊,作业本啊,都是我们自己贴钱的,只要人来读书,就可以了,对孩子是好事,对家庭没负担,多好!”
“可最后……”杨老师指着我,呵呵的摇头笑:“阿嬗说要读书,被打得头破血流,差点被淹死在那口老井里。整个村,我们一家家的去,一家家的谈,就十四个学生……”
“第一个,还是村长的儿子,那会他都快三十了吧,儿子都可以满村卖冰棍了。说不识字,想和陈怡读书,让陈怡不要嫌弃他,也算带个头。还答应,带上他儿子,一起来读书。”他说着,打了个嗝。
跟着突然嘿嘿的笑了起来:“陈怡多高兴啊,跟他说,有志不在年高,什么时候学都不晚。”
“哈哈……哈哈!他上学哈哈……他不是想上学,是想上……”杨老师笑得连酒瓶子都握不稳。
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扭头看着我道:“好像就是你咬死了他,是吧?苏嬗?”
“那会你变得……”杨老师手在脸上比划了一下,拿酒瓶口点了点嘴角两边:“脸上长满了鳞片,两根毒牙,这么长。从那蛇皮袋里钻出来的时候,吓得他们见鬼一样啊啊大叫,你直接扑了过去,咬住了他的喉咙!”
“血水哗哗的流,你就咕咕的喝着。”杨老师呵呵的笑,满脸敬佩的看着我:“苏嬗,你那时候,真的是我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