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缙那一瞬间都想把行凶者当场击毙，可一个警察的素养告诉他，他不能这么做。
素白的墙壁和冰冷的消毒水味道直入鼻腔，他不喜欢这种环境，总能让他想到停尸间里青白的尸体或者人濒死时狰狞的绝望。
而现在，里面躺着戚霍。
ICU的红灯亮了几个小时，匆忙的医生护士根本来不及跟外面的人搭话，零碎的字词间拼凑出对方的情况，颈部动静脉以及气管断裂，失血过多且呼吸道堵塞，很有可能休克。
“老大你要不回去休息一下吧，半晚上没合过眼了…”任二试探的问。
他们平时插科打诨，但对于这个队长是服气的，实力毋庸置疑，因而甚少有这么失态的时候，头发乱的像鸡窝，衣服潦草的不修边幅，像是经历一场大战。
手边烟头已经烧到了末尾，林缙沙哑着嗓子摆手：“你要困了就去休息，我再等等。”
时针指到凌晨三点。
终于等到摘下手套的医生出来，额头汗液津津，脸色不太好看，开口：“你们谁是病人家属？”
“他什么情况？”林缙起来的太急，险险被座椅绊倒。
“病人的情况不太乐观，肺部充血积水严重，家属先签个字，我们会尽力抢救，但如果发生什么意外情况，我们也没办法。”
林缙压抑着内心的无力，但他明白，为难医生也没用。
别人不知道林缙却了如指掌，他们两个都是被尘世抛弃的孤儿，哪儿有什么家属。
任二兀自紧张：“我们在联系了，一会儿就过来了！”
“我来签。”林缙上前拿过那菲薄的纸张，只觉得沉重如铅。
“这个，我们需要直系家属签字，如果您…”医生见多了生老病死，表情显出些冷漠。
林缙攥紧了手里的笔，抬眼认真的说：“他没有家属，我是他的男朋友，这样可以了吗？”
“可以。”
旁边的任二震惊的像地球毁灭，“老大你…”
林缙烦躁的揉了把头发：“情况危急，临时救场，你别告诉他。”
又是一轮新的煎熬，到五点的时候手术终于结束，林缙也终于能见到劫后余生的戚霍。
重症病房很安静，憧憧树影的零碎影子打在墙壁上，像起了斑，偶尔窗子外传来几声夜枭的尖叫，并不刺耳，甚至有些萧条。
林缙隔着玻璃，看病床上奄奄一息的男人，很奇怪，从前觉得这人偏执又稳重，自从分开以后他的形象好像越来越稚气，年龄的界限分明起来。
这会儿躺在床上，肤色因为失血苍白，发丝散乱，从前伪装气场的眼镜也被取下，林缙后知后觉发现，他也才二十四岁罢了。
戚霍给自己的人设定位冷漠，却在行凶者伤人时主动上前，他不喜欢林缙的职业却又在濒死时说‘你是个警察’。
矛盾且奇怪，好像永远捉摸不透。
这样的表皮底下的灵魂，到底会是什么样呢？
林缙揉了揉眉心，沉沉的看了他许久，才驾车回到了警局。
因为案子的紧张，局里的人都没下班，林缙到的时候正看到里面趴了一片，蹑手蹑脚的推开门，刚好撞上晨练的江镇。
“这么早？”
“年纪大了觉少。”江镇瞥见他眼下的黑青，温声道：“小戚怎么样？”
林缙脑子里闪过无数画面，还是笑了笑：“还行，福大命大，给他请了最好的特护，就是接下来的案子缺个助力了。”
江镇松了口气：“本来也不是让他来查案的。”
“什么？”
“没什么。”江镇云淡风轻的岔开话题，沉声说：“当街行凶的那个人可能和案子有关你已经知道了吧，虞杭在审，你等会去看看，性质恶劣，上头给我们成立了专案组，尽快吧。”
“好。”
又马不停蹄的跑到审讯室。
看着里面老神在在的男人林缙就无名火起，眉间的戾气怎么也压不下去。
虞杭刚推门出来，一眼瞅见他被欠了八百万的黑脸，随口道：“你这怎么了，那小子欠了你钱？”
是没欠，性质可比钱严重多了。
最好笑的是看起来奄奄一息的那些路人并没有受多严重的伤，反倒是主动上前的戚霍却被下了病危通知书还躺在无菌病房里。
“他交待了什么？”林缙决定直入主题。
虞杭把笔录给他坐了下来，沉声道：“王有庆，三十五岁，一家五金店的店主，暴起伤人的原因是因为妻女失踪，尸体已经找到了，在他们家背后的废弃窑洞里，因为受不了这刺激才想报复社会。”
“不是说跟马玉梅他们的事儿有关系？”
虞杭把现场照片和法医报告递给他，开口：“把他妻女的dna和地窖残留信息对比，发现多处符合，证明两人在地窖中生活过一段时间，尸体腐败不超过三天，很有可能是在撤离过程中出的事。”
活着的话还能从对方嘴里询问过程，可唯一出现的证人们也死了。
王有庆妻女的只能说明对方的肆无忌惮，而且把尸体不处理，扔到受害者家门口，这个法治社会竟然还有这种嚣张的人。
“速度如此之快，线索少，涉及暗网，综合来看，人可能牵扯到跨境拐卖，我们的难度就要更大了。”虞杭皱眉：“不过他提到一个叫陈雪儿的人，是他女儿的同学，可以从这里下手。”
林缙挑眉：“一个高中生和这些有什么牵扯？”
虞杭示意了一下里面的王有庆，低声说：“他们失踪之前三个人是一起的，不过陈雪儿不知道为什么跑回家了。”
林缙点头：“那我明天去看看。”
虞杭嘱托倒：“可以，不过王友庆说那姑娘疯了，你做好准备。”
林缙整理了一下手头的文件，他深知受了刺激的人控制不住情绪，不过当街行凶无法原谅，现在王有庆的价值大过于他的行为。
王友庆低垂写头，手指不自觉的抖动，听见开门的声音受惊抬头，神色竟然还算平静，眼神也清明。
“该说的我都说了，没有什么可以交待的了，我有罪，快把我关进去吧。”他眼角的皱纹表达了他的绝望，这个人的生存希望已经破灭了。
人最怕的就是失去意义，比如为某个人或者为某件事，一旦这些没了，他生死的选择意义不大。
林缙知道王有庆父母去世，家庭关系简单就是妻女，而现在的状况，竟然生出了点同病相怜。
不过逝者长已矣，生者还要继续，这也是林缙一贯的态度。
他给对方递了支烟帮他点上，放松了语气：“他们已经没了，现在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你难道不想知道谁杀了他们，还他们一个公道吗？”
“怎么不想！”王友庆的脸色瞬间狰狞，而后突然哭起来：“可我有办法吗，我们夫妻俩没得罪过人，我女儿乖乖巧巧不惹事，我没文化但我知道杀人犯法，那个人早就逃走了等着你们抓吗！反正我也不想活了！就这样吧！”
王有庆并不知道妻女是拐卖分子的受害者，还以为是凶杀，不过这样也好，有盼头。
林缙只觉得悲哀，但没办法，普通没有受过教育的有些人，受某些歪曲的价值观影响，并不相信公安，他们只看到故意抹黑的部分，所以出事只会想自己解决。
就像古时候的侠客，认为劫富济贫是正确的该宣扬的做法一样。
又听王有庆低吼：“我女儿死了！陈雪儿还活着！凭什么！”
这就有些无理取闹了，对于这个叫陈雪儿的女孩子，看到或者听到又或是经历什么还未可知，现在她疯了。对于那个家庭也是毁灭性的打击。
王友庆迫不及待想把愤怒迁移可以理解，不过并不认同。
“那个小姑娘也是受害者。”林缙直视他眼睛，叹了一口气：“你的判决等法院，你妻女的案子我们也在继续，结果会通知你的。”
其他正经线索虞杭问的差不多，林缙也不准备多待，还有很多事等着他去做。
“…真的能沉冤得雪吗？”
身后传来王有庆嘶哑的询问。
林缙身子一顿，转身，扯出一个笃定的笑：“一定会的。”
到了外面，天空刚泛起鱼肚白，第一缕晨辉从窗子的缝隙中挤进来。
林缙盯着那点光看了很久，冷不丁问道：“还是没查到王宝刚和马玉梅的行踪吗？”
“没有。”虞杭和他并肩而立，脸色是同样的不虞：“按理说两个大活人不可能凭空消失，可他们就是不见了，连带着那十几个受害者，唉今年又不是庚子年，这么多灾多难造了哪门子罪。”
林缙把烟头按在窗台上，笑道：“俗话说祸不单行，福无双至，可能是咱们局去年业绩太差今年磨炼咱们呢，想开点，没准这案子结束你就往上升两级。”
虞杭翻了个白眼，把帽子往头上一搭，笑骂：“你以为都跟你一样坐火箭呢，市局挺好的过两年找个媳妇儿就在这养老…不说了趁早我再去查一遍，你记得让老纪把王有庆再问一遍啊…”
“你才多大？”
“人不老心老啊…”
是啊，见惯了人心险恶，几年就把人生百态全体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