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张良正欲离开，他手上带着个戒指，转身时，冷不防月光打在戒指上，闪了白月离的眼睛一下子。
白月离一怔，转头看去，却见那戒指与卫庄留给自己，苦玄院灰衣人身上所带的那枚一模一样。
真是咄咄怪事，白月离急忙问道：“先生，这枚戒指？”
张良道：“是我的老师，黄石公传给我的。陛下见过？”
白月离摇了摇头，不置可否。
与张良依依惜别，白月离回到宫中，传旨让萧何准备册封公主的大典。
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个人选——吕雉。
蜀王宫的两年，绿绮除了学会怎么做一个贴身侍女，还学会了察言观色，可她猜不透眼前这个黑衣人。
他让人押着自己入帐，入帐后却又一言不发，只顾着喂鸟。他识破了其他杂役的身份，没有理由会漏掉自己。为什么要带自己来这里？
这里是蒙恬九原的军营，自己作为吕雉的同谋，被秘密发配到了军中。
营帐里摆满鸟笼，里面竟全是麻雀，叽叽喳喳的叫的人心烦。
黑衣人喂到第十八只麻雀的时候，终于开口了：“人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实在是麻雀的悲哀。”
绿绮没有说话。
黑衣人继续道：“分明什么都不缺，就因为身量小了点，做不了虎狼，做不了猪狗，只能做一只麻雀。”
“就像世间有些人，分明才艺双绝，不逊宫闱佳丽，却颠沛流离，别人只要一个念头，她赖以为生的一切，便会烟消云散。”
绿绮感觉心在颤动，又不全是因为恐惧而颤动，她知道这里面有一半是兴奋，一种心里的话被别人说出来的兴奋。
眼前这个黑衣人，不但看透了自己的身份，还看穿了自己心中所想。
当年赵高乱政，绿绮的父亲被催租的人杀死，要不是吕雉救了她，她可能就会饿死荒丘，成为野狗野鸦口中的食物了。
自从吕雉被抓，她都想着去营救吕雉，就算要刺杀白月离也心甘情愿。
绿绮知道心事被黑衣人看穿，反而什么都不怕了：
“我本想劝陛下对吕娘娘网开一面，我，我以为只要我告诉他吕娘娘是个好人，他就，就会……可现在我就知道自己错了。”
她根本就没有机会见到白月离。
“乖乖，你若真的冲入咸阳宫这么一说，那几个吕娘娘没准立时就会被你害死。白月离会这么简单放过吕雉这种威胁嘛？”
“我都想好了，要是劝他不听，就杀了他。”
“哦？”黑衣宰相笑望着绿绮，仿佛看到她脸上开了一朵花，“你杀他，你怎么杀他？”
绿绮从袖中抽出一把刀：“用这个。”
黑衣人笑道：“这个？白月离剑术当世之冠，身边高手如云，你一个小女孩居然想用刀杀他？真可笑也！不过你既然带了刀，为什么现在不杀我？”
“你不是当官的，杀你没用。”
“哈……”黑衣人道，“不错，你杀我没用。吕雉对你究竟有什么恩情，让你甘愿冒着生命危险来刺杀一位大将军？”
“我不光为她，我，我也为我自己！”
“为你自己？”黑衣人放下鸟笼，“你与嬴胡亥有仇？”
“他要毁掉我的家，杀死为我遮风挡雨的人。让我过回颠沛流离的日子，我不该杀他吗？”
绿绮咬着嘴唇，恶狠狠的说。
“我爹被恶人的马踏死，我娘是饿死的，我好不容易活下来，察言观色，卑躬屈膝，到头来他们还要夺走我最后的依靠。”
“他为了统一，他为了谋反，我就像他们脚边的一只蚂蚁，根本没有威胁到他们的资格，可当他们需要挪动步子的时候，就可以随便碾死我。”
“我长得比玉还漂亮，我两年识文断字，学会琴棋书画，他们都说我是天才，可你们就这么对我，我不甘心！”
“好！”黑衣人兴奋的浑身颤抖，声音有些走调。
“说得好！这是麻雀的愤怒。你我都是麻雀，锁住麻雀的鸟笼，锁住你的是卑贱的出身，锁住我的，是这太平盛世！”
他咬牙切齿，恨不得将太平盛世这四个字生吞活剥似的。
“人称我白起在世，我却生在太平之世，那高坐皇位之上的偏偏还是个守成明君。天下百姓都说他好，可他偏偏挡住我施展抱负！”
“分明同样的经天纬地之才，为何白起名垂千古，我就要寂寂无名？”
绿绮望着他：“你究竟是谁？”
黑衣人身躯一震，似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急忙收敛心神，道：
“你不必知道我是谁？你只要知道，杀一个刘邦，根本不足以消你心头之恨。有一个人比刘邦更可恨。”
“天下百姓视他为父，他却让你的父亲，他的子民，死在乱蹄之下，让古州蛮作乱，害死你娘，更是吕雉落得如此下场的罪魁祸首。”
“你很聪明，应该知道他是谁。我问你，这个人你敢杀吗？”
绿绮感觉又恐惧又兴奋，兴奋的是，自己从来没想过杀死当朝皇帝。
恐惧的是她自己也没想到，当有一天谈到杀人，她居然由衷的感到痛快，在此前的十几年人生中，从来没有过如此酣畅淋漓的感觉。
“我敢！”
后来，绿绮也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两个字来。
黑衣人大喜：“很好！”他上下打量了绿绮一边，道，“不过，这匕首是不济事的，根本带不进宫去。”
他在房中找了片刻，手里拿了一个小药瓶走来，递给绿绮：“这是牵机药，我已经把它调配的无色无味，你把它抹在你的秀发上，可骗过宫里检查的卫士。”
“我怎么可能有机会入宫？”
黑衣人道：“我会让我在宫里的同伴，安排你入宫，能不能当上给皇上端茶递水的贴身宫女，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而现在，绿绮正站在白月离的宫门外，等着白月离困乏了，要一杯提神的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