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思檀的眼睛眯了眯,视线扫过被戴上手铐的严老板后,才轻飘飘地回了荀国安一句:“我这不是过来找你吗?正好看你惹了麻烦。”
荀国安真恨不得敲开李思檀脑袋看看里面的东西。他又急又无奈:“什么叫我惹了麻烦?还有这夜总会,是你一个姑娘家该来的地方吗?真是胡来!”
李思檀却看起来毫不在意。
这时候,她余光中注意那个被称作是“程队”的人,正朝她和荀国安走过来。
李思檀不认识程松月,转身要走,对方已经率先开口留住了她:“我没见过你?南华派出所的?”
荀国安连忙说:“不是不是,这是我的孩子,叫思檀。”然后他又转头招呼李思檀,“思檀,这是市公安局刑侦支队的支队长程队,快啲叫人。”
李思檀重心全在身体的一侧,就这么懒散地用单只脚撑地站着,和站得笔直的程松月形成鲜明对比。
听到荀国安的话,她终于掀起眼皮去看面前的人:“哦,程队,久仰。”
程松月不动声色地打量了李思檀片刻,客气地笑说:“你身手不错,还知道擒贼先擒王。”
虽然在荀国安眼里,李思檀刚才的行为属于胡闹,但听了程松月的话,他还是像介绍自家宝贝似地、有些炫耀地开口:“思檀她,她是穗州社科院的大学生来嘅,学、学那个什么犯罪心理学。”
这年头大学生少,更何况是学刑侦和心理学的学生。这是程松月没有想到的。
她略微有些惊讶,侧头盯了李思檀片刻,也注意到了她额头上的疤。她微微一笑,意味深长道:“倒是个做警察的苗子,将来毕业了,欢迎来我们刑侦支队。”
听到这里,李思檀的眼睛似乎带了点笑,也看向了程松月:“听起来还不错,只可惜做警察的规矩太多了,我不喜欢。”
这丫头也太口无遮拦了!
荀国安眉头一皱,“思檀!”
可程松月听罢,却是苦笑了一声,朝荀国安开口:“不怪她,她说的没错,我们这地方的确是规矩多。”
手下的人已经收拾好了现场,程松月和荀国安进行了口头交接:“姓严这伙人在抢一批赃物,不是单纯的聚众斗殴,案子会移交到我们市公安局,接下来的事情就不用麻烦你们了。”
荀国安连忙点头,“按程序来就好。”
作为一个误入现场的局外人,李思檀不清楚他们的案子细节,也没有发表意见的兴趣。程松月和荀国安还在说着话,她招呼也不打,径自越过他们直接下楼去了。
李思檀等在夜总会的门口,就站在门前的榕树下抽烟。
榕树的树冠巨大茂密,仿佛能延伸千里、遮天蔽日。树荫下黯淡无光,教人容易忽略掉站在树下的这个女人。
看见荀国安出来,李思檀很快摁灭了烟头,挥了一下手叫他:“老荀。”
荀国安原本今天不该执勤,但无奈南华派出所最近不够人手,所以锦富夜总会的警情便临时叫他过来处理。
案子移交给了市公安局刑侦大队的警察后,荀国安这放下心来和他的伙计告别。看见李思檀站在门口等他,他果然忍不住念叨:“你啊你,非要在这地方动手不可?”
李思檀挑眉,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说:“不动手?我不动手,开瓢的就是老荀你的脑袋了。”
可是荀国安忧心忡忡,“你啊,做事不要……”
“我知道我知道,做事不要狠绝,做人不要睚眦必报——老荀,你说的我耳朵都起茧子了!”李思檀眯起眼睛来像是在笑,又说起自己最关心的事,“你交完班了吧,走吧,买菜去,回家喝汤。”
荀国安知道李思檀在转移话题,只好说:“你今日回来的倒是正好,正好帮我看看卷宗。”
听到卷宗,李思檀瞥了一眼荀国安:“你那些卷宗全都是什么家长里短的,不想看。”
荀国安咳了一声,“白供你读什么犯罪心理学了,真不想当警察?”
李思檀伸出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无所谓地开口:“老荀,你是知道我的,我这个人最怕麻烦的了。”
“当年让你读书,是想让你收收你的性子,光会点三脚猫功夫有什么用?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做事总这么狠绝……”荀国安叹了口气,“留校当老师或者进什么研究院也行吧,反正你跟着老季好歹能有个安稳去处,这年头,你这种大学生最值钱了。”
李思檀的眼眉挑了挑,没有接这句话,转身朝公交车站的方向走去,打了个哈欠说:“今日喝猪肺汤吧。”
跟着荀国安去菜市场买完菜回来,两人散着步回到了上荣村。
上荣村建成于清末的道光年间,至今也经历了不少年头,但常驻人口也不过几百人。这距离南华派出所没几公里,也是荀国安祖辈生活的地方。过了上荣村的牌坊,再往穿进三四条巷子,便能看到荀家的祖屋。
荀国安拎着几袋子新鲜的菜肉走在巷子里,远远听见几个小孩子嬉笑尖叫,偶尔还有几声“砰砰”的声响传来,是他们在玩摔炮的声音。
荀国安看见了他们,笑呵呵地提醒着:“不好跑那么快,当心摔了。”
玩疯了的小孩子们哪里会听,荀国安的话音未落,一个小男孩笑着跑着就撞上了李思檀的腰。
小男孩刹不住脚,小小的身体像是碰上一块铁板,竟被李思檀撞得弹开,然后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哎哟!”
他叫了起来,抬起脑袋看向自己撞向的人,正看见李思檀那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她的瞳孔黑得吓人,就这么低头看着自己。小男孩张了张嘴,显然是被吓到了。他踉跄从地上爬起,转身朝不远处的同伴们大喊:“坏女人来了!快啲跑!”
其他孩子听见小男孩的话,像是得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警醒,竟都一窝蜂全散开了。
荀国安看到这一幕,眉毛都竖了起来,他朝着已经跑远了的孩子叫:“嘿,怎么跟你思檀姐姐说话的!”
然而李思檀眼皮子都没掀,径自走回了荀家的院子里。
荀国安还在那里忧心忡忡,“也不知道七婆一家怎么教细蚊仔嘅,回头见了得跟他们说说……”
荀国安做好了饭,出来看见李思檀盘腿坐在茶几前伏案看他摊开的卷宗。
他觉得有些欣慰,心想今日这汤倒是没白煲。他开口招呼李思檀喝汤:“思檀,来喝汤吧,剑花猪肺汤,我还炒了你喜欢吃的菜心。”
李思檀“嗯”了一声,随手合上了卷宗,从茶几前起身走向了餐桌。她问荀国安:“我看你还在留着祈年小区的入室抢劫案卷宗——怎么?还没找到人吗?”
荀国安正在码碗筷,他将汤匙递给李思檀,嘴上叹了一句:“哪里那么好找,说真的,祈年路真是不太平,我每次过去都会想到珠宝店那案子。”
金黄的汤碗里堆满了肥美软烂的肉,李思檀耐心地用汤匙拨开最上面的油脂,然后舀起一勺送入口中。汤水浓郁的香气瞬间盈满她的口腔,她没有抬头,只是认真喝汤。
很快,她又听见荀国安叹道:“珠宝店门口那摊血啊,到现在都没擦干净,今年清明我去那边执勤,还看到有人在那边烧纸……”
听到这里,李思檀终于挑起眼来,“给劫匪烧纸?”
“是啊,张天佑身上可是背了二十八条人命啊!谁会去给他烧纸?”荀国安也是十分不理解,他摘下身上的围裙,摆了摆手说:“哎,不说了,真是晦气!”
张天佑是臭名昭著的超级悍匪,至少是在四年以前,他的名字都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谁都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成为他的枪下冤魂。然而随着他和几个同伙在祈年路的珠宝店被警方击毙后,这场旷日持久的危机似乎才终于结束。
李思檀放下汤匙,似笑非笑朝荀国安开口:“我记得张天佑还有余党在逃吧?警方不是还在查他的余党吗?我觉得,倒是可以去查查那些给他烧纸的人……”
荀国安坐下来,还在忙着给李思檀夹菜,不以为意道:“都好几年了,他那些余党哪有那么好查?早藏起来了!我看市局刑侦支队那些人也被搞得焦头烂额。”
听罢,李思檀却不再说话了,重新拿过汤匙开始慢慢喝起碗里的汤。
因为还有新论文要,李思檀没有在家中过夜,喝完汤从上荣村出来,便直奔回了学校的图书馆。
穗州社科院的图书馆没有闭馆的时间,于是临近三更,李思檀还就着书桌上的夜灯阅读文献。
有些残旧的双胶纸上,清晰印着有关攻击行为的论述字样:“一般攻击模型认为,暴力通常始于一个触发事件,该事件可能是严重的,也有可能是平常的,触发事件往往涉及双方……”
李思檀忽然想起了老肥。
老肥说:“我要杀了你。”
他认得她李思檀,而且不计代价要置她于死地。
她和老肥之间,究竟发生过怎样的触发事件?和她那些已经消失在脑海中的过往有关吗?
白天,李思檀和肖嘉平说不追究了,哪里是真的不追究?她从来都是小家子气的人啊。
只是,她不想让肖嘉平还有其他人介入。因为他们一旦介入,他们便会带着那套秩序桎梏她——李思檀讨厌规矩,规矩让她无法快速解决自己想要解决的事。对她来说,所谓的流程可能都不如一棍子来的好使,就像她今天在锦富夜总会做的那样。
李思檀匆匆收拾书桌上的东西,然后起身离开图书馆。
她决定去找老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