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银员身形肥胖，身体上的肥肉像是随时会从工服中流淌出来。他迟缓的行动力，又哪里比得过正值壮年的警察肖嘉平？
李思檀仍旧是没有反应，但肖嘉平已经毫不犹豫地撒开瘦猴，飞身向那收银员扑去。
被肖嘉平这么一扑，收银员脚下趔趄，一下跪倒在了地上。肖嘉平将他上半身也按倒在地，然后劈手夺下了他手中的水果刀。收银员虽然行动迟缓，但力气却大得要命，肖嘉平根本压不住如此歇斯底里的他。幸好有路过的几个建筑工人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赶忙过来搭手帮肖嘉平按住了收银员。
可即便被几个成年男性摁在了地上，收银员的头却仍在拼命往上仰。
他双目发红，根本没有在意自己身上的肖嘉平和那几个建筑工人。他只是死死盯住李思檀——此刻正居高临下看着他的李思檀。
收银员声音嘶哑发抖，竟是问李思檀：“你没死，你为什么没死？你该死，你该死啊！”
肖嘉平愣了一下，一个慌神之间手上动作松了半分，差点又没有压住身下的人。
“我该死吗？”李思檀眉头似乎蹙了一下，若有所思地重复着对方的话。
她就这么笔直站在人行道的中央，周围是如山倒的电瓶车和自行车，脸上的神情像是疑惑和不解。她微微低头，俯视着地上那已经被肖嘉平钳制住的、已经动弹不得的男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这个来自美联百货超市的收银员，终于听见李思檀坦坦荡荡的声音，竟是回应他：“我不记得了。”
最后，收银员是在李思檀的目光中昏厥过去的。
他如山峦一般的躯壳在肖嘉平的手上就这么抽搐了起来。没等肖嘉平反应过来，他身下的人竟四肢激烈地抽搐起来、嘴角白沫溢出，眼皮一翻，人就这么没了了意识。
变故发生的太快了，肖嘉平赶忙从口袋掏出对讲机来准备呼叫增援。
美联超市的老板也在这个时候向他们冲了过来。
“别动他了！别动他了！让他躺低下来先！”这位老板神情慌张，赶忙推开肖嘉平等人开始给地上肥胖的男人进行急救。他一边摆弄着手中像是在流油的脑袋，一边转头大声叫还站在超市门口看热闹的员工：“看个鬼看啊！还不过来搭把手抬他去卫生所！老肥癫痫犯了！”
老肥，原来这个收银员绰号是老肥，这两个字形容他倒是贴切——现场越发的混乱，李思檀竟还有闲情逸致想这些。
但李思檀的视线很快从鸡飞狗跳上转移开来，她走到肖嘉平身旁，然后按住了对方的对讲机。
肖嘉平抬头看向李思檀，对上她漆黑的瞳仁。他听见李思檀说：“算了吧，这胖子都快被折腾死了。”
肖嘉平气结道：“他当这里没王法了？他这是持刀杀人，蓄意伤害！”
李思檀的眼睛扫过躺在地上已经如死尸似的的老肥，慢慢开口：“未遂罢了，我不追究，你也别告诉老荀，会白让他担心的。”
想到自己的师父荀国安，肖嘉平也稍微冷静了一点。
但……不追究？
这话可不像是从李思檀的嘴巴里说出来的，她向来有自己的一套原则，对谁都不会有什么情面可讲。
别说荀国安，肖嘉平也是了解李思檀个性的。他顿了一下，想到老肥刚才的话，不由低声问面前的人：“你认识他？”
李思檀似乎认真地想了想，最后摇头说：“我不记得我有见过他。”
李思檀的话说完，全程没有去瞧老肥一眼。
她只是后知后觉地转过头，看向美联超市门口探头出来看热闹的顾客和员工，又侧身看了一圈站在路边朝她和老肥指指点点的人。
当下无数人影交叠重合，映在她的视网膜上，如同道道白色魅影——李思檀忽然之间看不清那些人的面容了。
只不过抓个偷电瓶的贼，怎么最后抓得这样劳师动众？
肖嘉平终于还是收起对讲机，朝李思檀说了一句：“你先撤吧，这里我来善后。”
李思檀“嗯”了一声，不置可否，转头继续向锦富中路的方向走了。身后还断断续续传来美联超市经理大声呼叫老肥的声音，但她没有回头。
荀国安对发生孝水路的一切毫不知情。
刚才，南华派出所接到群众报案，说锦富夜总会发生聚众斗殴，又因为肖嘉平不在，他便临时和其他伙计组队出警去了。
锦富夜总会算得上是穗州一家规模最大的娱乐场所，位于锦富中路。从唱歌喝酒涵盖到捏脚按摩，打的就是一个娱乐和放松的招牌。这种向来顺着人性的生意，没有不兴盛昌隆的。正是凭借于此，锦富夜总会闻名于穗州的各位大老板之中。荀国安和自己伙计才进入一楼大堂，便远远听见二楼传来喧杂吵闹的声音。
门口穿着旗袍的礼仪小姐看见他们，像见到了救星一般，“警察同志，你们可算来了……”
荀国安满面愁容，忍不住怀念起十几年前那些只用处理家长里短的日子。
现在他但凡出警，不是碰上盗窃抢劫，就是处理什么寻衅斗殴。运气不好的话，一天还得搬上一两回尸体。荀国安也忍不住叹道，如今世道真是太差了。他现在的愿望没别的，就是希望所有人能够平安太平地活到千禧年去。
他赶紧问那礼仪小姐：“知不知道是谁闹事来嘅？”
礼仪小姐似乎是被吓到了，她哆嗦着回答荀国安的话：“是，是严老板！”
金科水产的严老板，荀国安不是没听说过的。他呼了口气，伸手正了正自己的警帽，然后三步作两跨迈上了通往二楼的旋转楼梯。
“哎，老荀！”他身后的伙计叫不住他，只能赶忙跟上去。
荀国安两人来到二楼，注意到连接旋转楼梯的是一条奖金额二十米长的包厢走廊。此刻走廊一片混乱，十几个男人扭打在一起，棍棒和长刀齐飞，叫声混杂着血腥味弥漫住整个空间。如果不是还有几个穿着夜总会安保制服的，恐怕根本分不清谁是谁的阵营。
荀国安心急如焚，最不想看到有人受伤。他冲在最前面，高声道：“警察！都住手！住手!”
可是现场哪里会有人听他的话？他们还沉浸在混战之中，不可自拔。其中，一个穿着花衬衫的中年男人青筋暴起，手持着一把砍刀站在走廊中央，冲着荀国安的方向凶狠地开口：“警察？就算今日是天王老子来了，他们也得把货给我交出来！”
说话的正是严老板。
荀国安没想到这些人竟然张狂到连警察都不怕了，他从背后抽出自己的警棍，仍在大声警告在场的人：“寻衅滋事可是很大的罪，不想坐牢嘅，你们……”
只是荀国安的话还没有说完，旁边一个穿着白色背心、理着圆寸的男人便抄木棍朝他冲来。
“冚家铲，我们老板说话你听不……”圆寸手中的木棍直接朝荀国安而去，荀国安根本没多余的时间躲开。当他下意识地抬起胳膊，想用手中警棍去挡时，一只手臂从他耳旁径直穿过，然后一把抓住自己面前那只已经近在脸前的木棍。
木棍一动不动，连带圆寸也一动不动。
圆寸盯住荀国安身后那短发女人，像是不可思议。很快地，他听见对方笑着，竟是一字一句地朝自己开口：“是啊，我听不懂。”
荀国安转头看向自己身后的人，随即也愣住了，“思檀？”
李思檀却没有看荀国安一眼。
她只是盯住圆寸，抓住木棍的手臂忽然大力向后一撤。圆寸登时被惯性带出了几步之远，而他手里的木棍，却已经稳稳当当地留在了对方的手里。
被个女人轻松拿捏，圆寸从未受到过这样的羞辱。他当下急得眼红，转身要去扑李思檀，但很快被从后面赶来的荀国安的伙计摁在了原地。
李思檀没有停下自己的动作，她掂了掂手上还算有些分量的木棍，然后头也不回地往那穿花衬衫的男人方向走去。
严老板站在走廊中央，对着躺在自己脚边的安保拳打脚踢，他睚眦俱裂，吼着“货呢，我的货呢”，没有留意到身后正快步朝他靠近的李思檀。
李思檀手一抡，只听“砰”的一声闷响，严老板的后脑勺就这么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棍。
他莫名觉得有点晕乎乎的，更多是难以置信。过了几秒，严老板像是才反应过来，慢慢转过身看向身后的人。
看到李思檀那张脸，这位严老板下意识破口大骂。可是对方面无表情，毫不犹豫地再次抡起木棍，直直向他的太阳穴再一次挥去。
那瞬间，严老板那两只三白眼几乎是瞬间重影，他听见面前的人平静地说：“叫他们住手。”
因为太阳穴受到重击，严老板四肢发麻，已经不受控制地跪倒了下来。他抬起头，像看鬼一样看着李思檀，哆嗦着嘴唇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哦？你也听不懂吗？”李思檀扬起胳膊，又准备给他一棍子的时候，终于听见严老板撕心裂肺的叫喊：“别，别打了！都住手！”
长二十几米的走廊里，竟就这么安静了下来。
市公安局刑侦支队的人便是这个时候到的。
为首的，是一个梳着利落马尾辫的女人。她穿一件烟灰色衬衣，下摆束进修身的长裤里，腰背挺得很直。她双手握住一把九二式手枪，站在楼梯边缘，若有所思地盯住李思檀和跪在她脚边的男人。
和荀国安一起出警的伙计和肖嘉平年纪相当，入警也没有几年。他是最先回过神来的，他转头认出了女人，有些结巴地开口：“程队，你们，不是，我们……”
女人正是穗州市公安局刑侦支队支队长，程松月。
程松月朝他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再说下去。刚才在走廊发生的一切，她全部都看到了。
看着面前的一片狼藉，她将手枪收回腰间，然后侧头叫自己身后的赵泽元，“手铐拿出来，把他们全带走。”
既然枪和手铐都有了，自然再用不上什么棍棒。
李思檀耸了耸肩，把手上木棍往地上一丢，又旁若无人地拍了拍手，像是在掸什么脏东西。
荀国安愣愣地看她：“思檀，你怎么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