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李思檀和程松月远远听到一声刺耳的尖叫,紧接着,歇斯底里的哭声从走廊尽头传来。
程松月侧头听了一会,“应该是卢孝诚的家属到了。”
李思檀跟着程松月向哭声走过去,果然看见一对中年夫妻跪倒在卢孝诚的尸袋旁大声痛哭着。李思檀听着有些心烦,站在剧场后排的一把椅子旁,不愿靠得再近了。
程松月从赵泽元手上接过一张纸巾,伸手递给卢孝诚的母亲。她声音温和,是在宽慰:“请节哀。”
沈秀荣泪眼婆娑地抬头看向程松月,又听见对方诚恳开口:“我是市局刑侦支队支队长程松月,我知道你们很痛苦,但为了尽快查清你们孩子遭遇的事,我希望你们能配合我们的侦查……”
像是被程松月的话刺激到了,卢信忠激动至极,猛地起身冲对程松月而去,“你们到底怎么当差的?如果不是你们没有抓光那些坏人,我儿子怎么会发生这种事?现在你口口声声说乜侦查,侦查有用吗?能抓到凶手吗?能让我儿子回来吗?”
程松月一动不动,正是李思檀挡在了她的跟前。她伸手按住卢信忠的肩膀,颇为不耐烦地开口:“你最好搞清楚状况,整个穗州能帮你儿子讨回公道的只有警察,你要闹事,耽误的可是你儿子沉冤得雪的时间。”
沈秀荣用纸巾擦干自己的眼泪,站起身来,也将自己的丈夫挡在了身后。
她很瘦很小,黑眼圈也深,头发稀疏,低低的马尾却梳得光洁利落。她就站在程松月和李思檀面前,冷静而又决绝地开口:“我们会配合嘅,只要你们抓住杀害我儿子嘅凶手。”
沈秀荣俩夫妻是暂居在穗州某个城中村里的农民。这年头,两个农民将儿子培养成大学生难度可想而知,他们自然是骄傲的。然而往日有多引以为傲,如今就有多痛苦。
程松月详细地向夫妇俩询问起卢孝诚在入学穗州社科院之前的事。
沈秀荣克制了许久才不让自己哭出来,她试图冷静地开口:“孝诚,我的儿子是个老实的孩子,这么多年,他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学校埋头念书。他的身体一直不太好,平时也没什么兴趣爱好,就从小钟意跟着他奶奶来这里听南戏,他奶奶去世后,他就一个人来了。”
卢信忠抓住妻子的手臂,双眼通红,是在埋怨自己:“早知我就不让他来听这破戏,不然,不然孝诚他也不会……”
程松月听完心中说不失望是假的。
这样一个老实巴交的学生怎么可能和超级悍匪扯上关系?难道真的是自己判断失误了?杀害老肥的凶手根本不是因张天佑而来的?还是说,凶手真的只是在为自己挑选祭品,动机根本和老肥、和张天佑无关?
想到这里,程松月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旁的李思檀。只是李思檀只是专注地盯着二楼男厕所的方向,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程松月的目光。
走出南华剧院的时候,夜已经黑透了,但空气仍弥漫着浓重的湿气,令人好不爽快。李思檀站在门口的台阶下用力地打了个哈欠,然后径自地走到门口的小卖部旁买烟。
程松月和赵泽元晚几步走出来,正看见李思檀叼着烟在和小卖部的老板聊天。
老板刚吃完晚饭,正是酒足饭饱的时候,他拿出自己的诺基亚,笑咪咪地和李思檀说:“看不出靓女你这么识货,这是我儿子从港岛给我带回来的,系新款,大陆还没有卖的呢……”
赵泽元摸了摸鼻子,忍不住说:“李思檀还真是跟谁都聊得来啊。”
程松月则是默了片刻,侧头问身旁站着的保安,“同志,你今日有见过那个女人吗?”
保安“啊”了一声,顺着程松月手指的方向看去,竟是很快地摇头否认;“没有,我没见过。”
程松月的突然发问也让赵泽元感到意外,但他还是帮着问道:“你怎么这么肯定?”
保安笑了一下,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她生得靓,要是今日见过,我肯定记住了。”
赵泽元听罢颇为无奈,转头看程松月等她进一步指示。
然而程松月却没有再说话了,只是慢步走下了剧院门口的那几节台阶,朝警车的方向走去。
第二天大早,程松月让盛晖和张逢源去走访卢孝诚出生后居住过的街道——没想到得知卢孝诚的风评极好。他的邻居们、包括和他一起长大的孩子们没说过他一句不好,只说他学习好,人出息又孝顺,也从不惹事生非,更没有见过他和社会上乱七八糟的人来往。程松月叫赵泽元分别去了一趟穗州社科院和美联超市,但无论是社科院的学生,还是超市员工都表示从来没有见过另外一人。
再检查过卢孝诚干干净净的户籍信息之后,程松月终于确定,卢孝诚不过单纯是个爱听戏的大学生,和超级悍匪根本没有产生过任何的交集。
在卢孝诚案发生后的第十八个小时后,林修远站在詹文涛的身旁,皮笑肉不笑地开口:“詹局,我在想,当初程队的判断是不是太过武断了?第二名死者已经被证实只是个普通人,更别说和老肥他们扯上关系,这两个案子很可能只是普通的凶杀。”
当时的会议室里,除了程松月还有李思檀。
程松月一夜没睡,脑袋只觉得痛得厉害。而詹文涛盯着白板久久没有说话,没有人能看出他在想些什么。
白板上新贴了一张卢孝诚的照片,孤零零地被粘贴在角落里。和老肥不同的是没有任何的线条从他的照片当中穿过,他无法被看出任何的线条交集,仿佛只是误入这场“闹剧”而已。
詹文涛自然也是焦头烂额,他很清楚卢孝诚的案子会对自己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短短一周的时间内,杀害老肥的凶手在公安局的眼皮底下再度犯案,他和程松月恐怕都是要被上面问责的,林修远因为只是协办,对他的影响远还没有那样的大。
詹文涛陷入沉思,他要好好想想如今的报告该怎么写了。
在林修远的话音落下之后,李思檀眯起眼睛,侧头看林修远:“林专家,打你到刑侦支队第一天起,你好像就想说服我们老肥的案子、卢孝诚的案子和张天佑没有关系。”
听到这里,程松月莫名心头微动,也转头看向了林修远。
林修远最不想面对李思檀这个刺头,此刻他的鼻子皱起:“不,我只是想告诉你们不要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浪费时间——卢孝诚的死,难道不就是最好的证明?”
程松月盯住林修远,问道:“那么依你之见,凶手为什么会在老肥之后选择卢孝诚下手?”
这并不难回答,林修远慢慢朝众人开口:“有三种可能,第一种是模仿杀人,市里面有几个记者报道过罗鸿祖的案子,引起公众模仿不是不可能的,第二种可能,是凶手一开始就是为找祭品而来,至于祭品是什么身份都无所谓,也就是说,凶手无差别在杀人。第三种,则是卢孝诚有可能在意外之下撞破了凶手的阴谋或掌握了凶手的犯罪证据,所以凶手必须他杀人灭口。”
李思檀点着头,还不忘拍手夸奖:“专家不愧是专家啊。”
程松月思忖片刻后,否认林修远的话:“模仿杀人我认为不可能,虽然有记者跟进过这桩案子,但割喉、还有符纸和香灰的细节,我们从来没有对外透露过,公众根本难以模仿到这种程度,至于第二种……”
李思檀眼睛里的光那一刻忽明忽暗。她接上程松月的话:“至于第二种,凶手要一个新祭品不假,但不一定和找上老肥的原因相同,这一次犯案,凶手并没有对死者实施所谓的惩罚,似乎只是简单粗暴地把他摆上了祭坛的位置而已……你们想想他对老肥是怎么做的?无论是破坏门锁半夜行凶,还是设计偷走美联超市的刀,都是凶手仔细考虑过的,可是现在他不仅选在了白天,还选在了公共场所——这不符合凶手的犯罪心理。”
程松月点头道:“凶手这次作案明显比上次仓促得多,但他还是提前准备好了凶器和符纸,实在不像是临时起意,看来凶手有不得不在昨天动手的理由。”她又顿了顿,意味深长看向林修远:“至于你说的第三点可能性最大,但这只能证明卢孝诚被意外卷入到老肥的案件中,不能证明老肥的死和张天佑没有关系。”
林修远看向程松月,脸上勉强地挤出一个笑,“我没想到程队你这么执着。”
“你也很执着。”程松月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我站在这里,不是为了和你争论这两件案子是否和张天佑有关,我只是不放过任何有可能破案的线索,当务之急是确认卢孝诚的死因,还有他会被凶手挑中的理由,修远同志,还希望你能为我们提供更多有用的信息。”
注意到他们的对话到达尾声,詹文涛咳嗽一声,终于在手指间的烟燃烧殆尽时开口:“既然如此,也没有什么好讲嘅,都去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