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程松月还在档案室查阅老肥的户籍资料,张逢源着急忙慌地找到了她:“程队!程队你在里面吗?”
程松月听到张逢源的声音,心头莫名涌出不好的预感。她放下手里的档案,走到门口冷静地问张逢源:“我在,发生什么事了?你慢慢说。”
“刚才,刚才指挥中心接到了群众报案!”张逢源就脸色惨白地站在门口,咬牙开口,“说是南华剧院发生了一起命案,现场发现了大量符纸……”
南华剧院是位于穗州南华区偏西侧的一家南剧剧院,规模不大,只有两三个剧场。南剧又称山南戏,临海诞生,是山南地区最大的剧种。附近的居民平日里收了工会来这里听戏。当然,都是以上了年纪的人居多,现在的年轻人都迷恋港台片和电影去了,更愿意回家看电视。
当刑侦支队到达南华剧院的时候,程松月发现李思檀竟然已经站在了门口。
余光中注意到程松月朝自己走来,李思檀忽然回头盯住她,面无表情地问:“程队,你说凶手也在这里看着我们吗?”
程松月愣了一下,下意识转身去看剧院门口围观着的人。
她看见十几个居民站在警戒线附近,正对着警车指指点点,他们普通且陌生,和她平常在路上看到的人别无二致。
凶手就在他们其中?还是说——
那一刻,程松月的心头忽然生出了一个不好的念想。她慢慢转回头看向李思檀,反问一句:“你怎么在这里?”
李思檀打了个哈欠,毫不在意程松月的疑问。她只是散漫地开口:“程队,别这么看着我,是赵泽元通知我来的。”
程松月还想再说什么,又远远看见林修远从另一辆警车推门走下来,大声朝刑侦支队的众人开口:“你们马上安排法医和刑技的人员进场,控制剧院所有进出口的人,还有,马上让所有无关人员统统退到警戒线后面!”
只是赵泽元他们在程松月手下多年,已经足够配合默契,哪里还需要林修远再交代,刑侦支队的众人早已经四散,各就各位干活去了。
韩项明是和程松月一起到的,听到林修远的话,他提着工具箱笑看程松月一眼说:“詹局还真是找了一个好帮手。”
程松月知道韩项明在挤兑她,但现在她没有心思搞什么办公室斗争,只想尽快看到死者。
他们从南华剧院的大门进入,穿过一楼的大堂和剧场,径直来到二楼的男厕所。
南华剧院的团长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他用手帕在额头上擦了好几遍汗,“剧院这不是散场了吗,彭姨,就是我们的清洁工,她本来要进去打扫卫生,结果进去发现一个男的跪在那里……墙上还贴了,贴上了那种东西……”
程松月的脸色阴沉,林修远跟在她身侧,拳头紧握似乎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激动。甚至在前往案发现场的路上,他几次想要超过程松月往前走。
李思檀仍是那副不太在乎的表情,是走在队伍的最后面。
二楼走廊里弥漫着一股若有似无的的血腥气,越靠近厕所,空气里面又混杂了几分刺鼻的消毒水味还有排泄物发酵后的腥臭味。
当程松月和林修远走进男厕所,即使有了一定心理准备,还是被眼前这一幕所震惊。
男厕所密闭狭小,只有靠墙的两个小便池和一个隔间。
一个穿着蓝色上衣、水洗牛仔裤的年轻男人被割破了喉咙,此刻跪坐在小便池前,双手撇落在身体两侧,留着长发的脑袋搭垂在小便池的凹槽上,一张明晃晃的黄色符纸就贴在他的后脑勺上。
除了男人后脑勺那张,厕所的白色砖墙上也被贴上了零零落落的符纸。符纸上画的,正是令整个刑侦支队都眼熟的朱红色符箓,在头顶劣质的白炽灯下,这些符纸显得越发刺目晃眼,倒映在李思檀的视网膜中,最后无限放大。
嘀嗒,嘀嗒。
已经分不清是水还是尿液了,淅淅沥沥的液体,正顺着男人手臂和血一起滴落下来,缓缓流进下水口的地漏里。
这是祭祀现场,是布置的和老肥宿舍相差无几的祭祀现场。
林修远已经吃惊的说不出话来,而愕然中程松月,则是下意识转头去看李思檀。
但李思檀的脸上却是毫无波澜,像是看到了什么稀松平常、不足挂齿的事。
她的视线慢慢扫过地上跪着的男人,似乎是笑了一下,然后一字一句地开口:“看来,这个就是另一件祭品了。”
现场气氛死沉沉的,直到法医常自力提着工具箱拨开人群进来了。
赵泽元将男人的身体从小便池上小心翼翼地放下来,平躺在厕所的地上好方便常自力进行尸检。他一边搜索男人的口袋,一边问站在门口的人;“这是你们团里的人吗?”
团长将眉头皱到极致,他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眼镜仔细辨认,最后摇头说:“不是,这人我没见过,他不是我们剧院嘅。”
团长话音刚落,赵泽元从男人的口袋里搜出了一张剧院门票和一张卡片,随即愣了一下,抿了抿嘴将东西递给程松月,“程队,这是他的学生证……”
然而没等程松月伸手去接,林修远已经一把将卡片夺了过来,脸色阴沉地念出上面的字:“卢孝诚,穗州社科院?”
李思檀似乎对死者没有兴趣,此刻她站在男厕所外,扫了一眼门把手挂着的“维修中”的牌子,然后转头去看身后剧院的布局。直到听到林修远说起学校的名字,她才略微朝厕所的地板上看了一眼。
林修远冷笑着看向程松月:“程队,这年轻人难道还能是张天佑潜伏在社科院的余党?”
程松月没有理会林修远的阴阳怪气,目光只是专注在死者身上。
老肥的案子性质彻底变了,再死一个人对程松月来说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她作为刑侦支队的支队长当然难辞其咎,被上面拉去问责也是未来可预见的事——这对她仕途的影响绝对是极坏的。
常自力这时候已经戴好手套,准备给开始做尸检。他伸手扒开卢孝诚湿答答的眼皮仔细查看,又往下解开他的上衣,按压他胸口和四肢的皮肤。他慢慢开口:“呐,根据尸僵和尸斑状况,他的死亡时间应该不超过四个小时。”
程松月皱眉问:“四个小时,剧院来来往往的人你不少,难道这中间都没有人来上过厕所?”
“没什么稀奇的。”李思檀指了指门把上的牌子,“这东西挂着,大家自然都不会进来的,凶手有大把作案的时间。”
程松月提醒赵泽元:“回头在团里做笔录的时候,记得确认一下这件事。”
赵泽元点了点头,不由说了句:“死者的年纪这么小,他和老肥能有什么关系,为什么凶手他会盯上……”
李思檀慢步走回程松月的身边,不动声色地说:“不管他和老肥有什么样的关系,我们还是先尽快确认这个人的身份,如果真是同一个凶手犯案,必定会遗留下更多的线索给我们,不用担心抓不住他的破绽。”
程松月转头看向赵泽元:“泽元,你先去叫阿晖去联系死者家属过来认尸吧。”
赵泽元应声离开后,常自力的初步尸检也完成了。看到常自力起身摘下手套,林修远先程松月一步问道:“常处长,死者的死因是什么?现在能判断吗?”
常自力看了林修远一眼,摇了摇头说:“死者虽然大动脉上有创口,我初步判断是由小的水果刀或者是匕首造成,但似乎无生活反应,很可能是死后造成的,具体的死因,得等到解剖后才知道。”
“死后造成?”程松月终于意识到了什么,转头看向厕所还算干净的墙壁,然后喃喃开口,“怪不得,怪不得没有血液喷射的痕迹……”
李思檀听罢则是拍了两下手,笑说:“死了也不放弃割喉,凶手倒是很有仪式感。”
听到常自力的话,林修远在那一瞬间似乎陷入到沉思。他眼睛微眯,自言自语道:“到底是什么情况会让凶手做到这种程度?”
没有人能回答林修远的问题。于是他在原地站了片刻,下意识去摸口袋里的烟,“我出去转转。”
看着林修远走远,程松月也一时间千头万绪。她面色沉沉,但还是礼貌地和常自力说了一句:“那么,我们就等您的尸检报告了。”
常自力不再多言,便提起工具箱快步走了。看着常自力远去的背影,程松月忽然转头,一字一句地问站在自己身旁的人:“你刚才去了哪里?”
原本现场的气氛凝重乏味,在这一刻竟染上几分尖锐和咄咄逼人。
“真是毫不意外的问题啊,不该去凶案现场的时候去了,该去凶案现场的时候又落单了,被程队你怀疑也是正常的。”李思檀像是早料到程松月会如此提问,但表情未变,显然是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她只是侧头去看正在搬运卢孝诚尸体的警察,慢慢开口,“我去了一趟南华派出所,老荀可以作证。”
既然李思檀这样说,对程松月而言,问不问老荀都不重要。
“我并非是怀疑你,只是——”程松月仰头看向厕所墙壁上的符纸片刻,已经将话题转移开,“只是我没想到,凶手的第二个目标,竟然是这样一个人。”
李思檀走进昏暗狭隘的厕所之中,然后垫着刑侦支队发给她的手套去摘小便池上方的符纸。她的动作和声音都很轻:“我知道你在等什么,程队,你在等凶手将张天佑的另一个余党送到你面前,是吗?”
程松月过了许久才慢慢回答李思檀的话:“我倒不敢想竟然有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