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泽元整理名单的速度很快,名单上有四个名字,也都正如那个老婆婆所说的那样,全不在人世了。但他还是找到这些人的家属联系方式,并逐个联络了过去。
其中有个名叫谢青山的引起了程松月的注意。她皱了下眉:“这人我好像在哪里听说过。”
“谢青山啊,就是那个挺有名的风水师傅,他还是那个袁正淳的师父——袁正淳你也听说过吧?就是前段时间上了社会新闻的风水大师。”赵泽元在旁边接话,“他一直宣扬自己是什么国学传承者,师承谢青山,说他做的符咒能保家宅平安、升官发财……”
李思檀在旁边听着,笑问了一句:“哦,那这个人是会画符的?”
程松月知道李思檀是什么意思,她“嗯”了一声,“去会会他吧,看看他的符咒是不是真能保家宅平安、升官发财的。”
袁正淳这几年靠给人看风水起家,竟然在穗州开了一家规模不小的典当行。
李思檀走进典当行的时候落在最后,她步伐很慢,两只眼睛注意着典当行的布局,注意着展厅里多宝格上的藏品。
程松月和赵泽元没有马上表明真实的来意,只说来了解典当行的经营。
看见警察来拜访,袁正淳并不意外,显然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话语之间甚至还应对的游刃有余。他笑呵呵地看向几人:“呐,警察同志,我这都是正经买卖,合法嘅,可不是什么封建迷信!你们不好误会咗。”
“你那帝王绿大扳指,不就是搞封建迷信搞来的?”李思檀的声音冷不丁从他们背后响起,袁正淳却不为所动,显然也是被质疑惯了。
李思檀话音落下,赵泽元也终于注意到袁正淳左手大拇指上的那只碧绿的大戒指。
程松月往侧边瞥了一眼,发现李思檀还在旁边研究古董,心中不由无奈——她这人还真是随性到了至极,随性做、随心说,什么又都能好奇一番。
程松月没管李思檀,看向袁正淳终于还是提到了他的师父:“我听说你的师父是谢青山,所以你的符是师承他的吧?”
听到“谢青山”三字,袁正淳的脸色这才变了,竟然一下僵直在了原地。他终于想起了最近在报纸上看到的新闻——孝水路上发生了一桩凶杀案,现场疑似出现了大量的凶符。这些警察,不会就是冲着这个来的吧?
他本人似乎还想笑一下,但只牵动了皮肉,因此做出来的表情难看极了:“教会徒弟、饿死师父,其实,其实师父他也没教过我什么真东西嘅,我只不过是借他老人家在世之名做点小生意罢了。”
袁正淳倒是说了大半的实话。谢青山如果还在世,看到自己的徒弟从他那里学了半斤八两的东西就出去招摇撞骗,必定是要当场将他逐出师门的。
李思檀的注意力终于从古董上转移了过来,她走过来毫不顾忌地上下打量袁正淳片刻,然后眯起眼睛笑说:“说来说去,你就是想说自己不会画那些镇魂符吧。”
“思檀。”程松月叫她的名字,是在提醒她注意自己的措辞。
李思檀摊了下手。
无奈之下,袁正淳只好坦白自己只在谢青山那里学了三四个月而已,根本没有得到真传。他给人画的符都是仿人家画的,什么开光不开光的,也全都是假的。更何况自从他开了典当行以后,就专心做买卖了,风水画符什么的只是偶尔做,为的只是扩大自己典当行的名声,这样也好卖卖古董之类真正赚钱的玩意。
袁正淳没有提供什么值钱的线索,这趟恐怕又是无功而返,程松月心头难免失望。
和袁正淳告别后,李思檀便带头往展厅门口的方向走,程松月和赵泽元跟在她的身后。
然而李思檀根本没有往典当行外走的意思,她转身,竟直接推开了展厅最侧边那扇连通消防通道的门。
赵泽元以为李思檀是走错了,高声叫了她一声:“喂,你……”
没想到袁正淳却被李思檀的举动吓得大惊失色,脱口道:“喂!你们干什么,那里不可以入嘅!”
李思檀哪里会听?在袁正淳说话的间隙,她已经顺着消防通道的楼梯朝地下狂奔而去。
程松月这时候心中也有数了。
于是,她跟着李思檀也飞快地下了楼。楼道狭窄逼仄,直到他们三人来到了一扇厚重的双开门前,发现门口还守着一个穿制服的保安。
那保安原本在打盹,冷不防看到冲下来的三人,眼睛瞪大,像是不可思议。
他猛地从塑胶凳上跳起,可是阻止的话还没有说出口,他已经被站在最前面的短发女人用一手扒到了边上,又眼睁睁地看她一脚把自己身后的门给踹开了。
在门开的瞬间,里面的喧嚣瞬间鱼贯而出。
骰子与骰子碰撞的叮当声,牌与牌交叠的哗啦声,还有围坐在桌前的男男女女嘴唇之间,发出的宛如在教堂中虔诚祈祷的嗡嗡声。
这里是地下赌场。
李思檀走进门里的时候,挑眉笑说:“典当行、风水堪舆还有赌场,袁正淳这人性的钱真是赚得一个不落啊。”
程松月和赵泽元可笑不出来,他们冲进去对着里面的人大喝道:“警察,不许动!”
一百二十平的地下室,容纳了四五张牌桌,还有二三十号人。
听到动静的赌徒们,第一反应是尖叫乱蹿,四处找出口。
然而李思檀早站在门前,把门给堵死了。
一个不知道是不是输红了眼的中年男人强硬要去开李思檀身后的门,却被李思檀反手给推倒在了地上。
李思檀的力气很大,那男人直接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最后给竟是扶着老腰“啊啊”地在边打滚边惨叫。
然而李思檀垂落眼皮看他,还拍手笑问了一句:“还跑吗?”
程松月转头看了一眼地上的男人,然后叫赵泽元:“去叫增援来。”
最后,这二三十号人都老实抱头蹲在了墙边。
来增援他们的是附近派出所的民警,他们接到通知赶来,迅速接赵泽元的手维持现场的秩序。
另一边,程松月正在打量着这间地下室。
地下室看出来是精心装修和整理过的,隔音也做了特殊处理。只是程松月总觉得这里气氛有些压抑,却没想出这种不对劲是从哪里来的。
李思檀眯起眼睛,抬头看了天花板片刻,忽然开口:“这天花板可够老的了,袁老板难道还没钱把这个破吊顶也修一下?”
程松月愣了一下,也抬头朝上面的天花板看去。下一秒,她终于意识到是哪里不对劲了。
和精心修缮过的墙面、地面不同,头顶上的吊顶老旧松垮,而且很低,导致那几根明晃晃的日光灯离地面有些近了,于是整个空间被压缩,自然显得压抑。但这些感受是那些赌徒们不会发觉的,他们的眼中只有牌桌上的牌和筹码。
程松月脸色沉了沉,转头叫赵泽元:“去找把梯子来,把天花板掀了。”
闻言,赵泽元和派出所的几位民警找了个梯子然后爬上去,挨个去敲头上的吊顶。
李思檀在旁边百无聊赖,便在地下室四处转悠,又低头去扫牌桌上的东西。牌桌上不只是牌和筹码,还有各式各样的来不及处理的“私人物品”——从香烟、丝巾到现金和珠宝,竟然什么都有。
袁正淳设的这间地下赌场虽然面向的是一些散客,但看起来还都是有些身价在的。
李思檀从牌桌上拾起了一串珠宝项链,挑眉看了一会上面的红宝石,轻飘飘地开口:“赌鬼简直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这么好的红宝石,现在黑市上至少值个十万块,居然就这么随便拿出来赌。”
李思檀顿了顿,还瞥了程松月一眼,笑说:“如果不是你在,我真想把这宝贝揣进自己的口袋里。”
程松月没想到李思檀手上那块红色石头竟然如此值钱,一时间也有些意外。她还没来得及说话,看见李思檀已经随意丢下那串红宝石项链,又拿起了筹码堆中的另一只钻石胸针。
李思檀举起胸针对着日光灯看了看,然后朝程松月晃了晃说:“不过这钻石就是假的了,虽然我会承认这东西工艺还不错,但它的火彩呆板生硬,做的还是不够自然,一眼看上去就是假货。”
程松月笑了笑,提醒李思檀:“无论真假,我们都会先做没收处理。”
李思檀耸了耸肩,也把钻石胸针丢回了牌桌上,最后从上面又抄起一只烟盒,嘴角勾笑说:“走私烟啊,好东西。”
程松月知道李思檀在打什么主意,无奈道:“这东西也得没收的。”
“一根烟而已,不打紧的吧,程队?”虽然是在征求程松月的意见,但李思檀在说话间,已经用打火机点燃了其中一根,“还有,我由衷建议你们最好查查这些珠宝、钻石胸针和烟是怎么流通过来进穗州来的,说不定你们还会有其他的发现……”
看着李思檀这般坦荡,程松月那瞬间不得不承认一件事——刚才在典当行的展厅里,如果是她先发现了消防通道的异常,她做不到像李思檀一样直接破门而入。因为她首先要考虑到的,是申请出警的流程,是协调队伍,是制定行动计划。
程松月很羡慕李思檀能做到这样的的无所顾忌,但凡自己有点这样的勇气,她也不用瞻前顾后,也不用总是被裹挟得那么辛苦。但程松月也惧怕这种个性,因为她很明白,规矩、秩序和程序正义是自己安身立命的一切。
这时候,天花板传来“砰“的一声闷响,一块吊顶被赵泽元取了下来。他站上梯子的顶端,拿着手电筒探身往里面看,然后连忙叫程松月:“程队,有东西!”
紧接着,程松月和李思檀看见赵泽元拿下来了一只丁零当啷的布口袋。
布口袋灰扑扑的,看起来很沉。
程松月让赵泽元把东西放到牌桌上来打开,没想到才掀开其中一角,她已经认出了里面是金条。
李思檀走过来看了一眼,挑眉说:“上面有编号。”
程松月拣起其中一块查看,果然也看到了上面的编号。她愣了好一会才说:“是信用社那批次的金条。”
赵泽元没反应过来,“信用社?”
程松月将金条丢回布口袋里,缓缓开口:“是一九九五年年初,张天佑抢劫南华信用社那批次的金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