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肠粉店离开,李思檀左拐右拐,把程松月和赵泽元带进了一条巷子里。
巷子很窄,左右两边有零星几个挂着招牌的门帘。程松月立即注意到其中一扇门前坐着的人。
那是个身形很小的老婆婆,此刻她正坐在一张方桌前,用一把葵扇慢慢给自己扇着风。
李思檀果然是在老婆婆面前停了下来。
程松月走近了才看清这老婆婆瘦骨嶙峋,脸上皱纹深如沟壑,穿一件蓝色的褂子,整个人因佝偻缩得很矮、很小。
李思檀拉着程松月在老婆婆的摊前坐下,笑眯眯地朝她开口:“婆婆,给我们算算?”
老婆婆盯住程松月看了一会儿,放下葵扇,慢悠悠地问:“你们要算什么?”
程松月愣神的工夫,李思檀伸手拍向她的肩膀,“问你呢,你要算什么?”
程松月是从不信这些的,但她知道李思檀不会无缘无故拉她坐在这里。于是她思忖片刻后,朝老婆婆温和开口:“婆婆,我想找个人。”
老婆婆问:“要揾什么人?”
要找什么人?
程松月侧头看了李思檀一眼,才回答老婆婆的话:“一个朋友。”
老婆婆听罢,瘦小的受伸进了方桌上的布口袋里,然后颤巍巍地掏出一把米洒在桌子上。她拨动面前的米粒半晌,最后慢慢开口:“朋友?你们要揾的呢个朋友,有怨气。”
“揾人的人也有怨气——”说到这里,老婆婆抬头各看了李思檀和程松月一眼,“你们两个,有怨气。”
程松月微怔,李思檀则是打了个哈欠。
老婆婆的眉头紧了紧,眉间的皱纹更深了,“呢个人在躲你们,身上好像有很多的血,如果强行揾他,你们身上也会有很多血。”
赵泽元可是都听明白了,他眉头也忍不住跟着皱了起来——这话说的,真是太不吉利了!
老婆婆顿了顿,又问:“你们有呢个人留下的物品吗?什么都可以,只要是他留下来的东西都行嘅。”
听到这里,李思檀将那张轻飘飘的黄色符纸递给老婆婆,轻声说:“喏,这就是他留下的玩意,麻烦婆婆你给看看。”
老婆婆慢吞吞地戴上老花镜,仔细看了一会,竟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这是,这是……”
程松月心头一动,立即追问:“婆婆,你认得这个符是不是?你见过这种符纸是吗?”
老婆婆那双浑浊的眼睛像是弥漫了一层薄雾,她过了许久才沙哑着声音开口:“这种符是镇魂符来嘅,而且不只是简单的镇魂,是镇厉鬼和冤魂的——据我所知,整个山南都冇几个人会画这种符。”
赵泽元站在程松月的身后,当下觉得心一松,没几个人会画这种符也是好事,嫌疑人的范围也许能缩小了。
但老婆婆紧接着一句话打破了他的幻想:“至少我知道会画这种符的人,都已经死了。”
程松月不愿意放过这条线索,于是请求道:“婆婆,你知道他们是谁吗?告诉我们他们的名字,可以吗?”
老婆婆愣了一下,抬头看向程松月,“你们到底是……”
李思檀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老婆婆的身后,她盯住程松月,似笑非笑着开口:“当然是警察啊,婆婆,难道你看不出这位漂亮的小姐麒麟骨、鼻颧相配,是天生当警察的相吗?”
听到身后的声音,老婆婆又细细地打量了程松月片刻,最后喃喃道:“是,是天生当警察的相……”
老婆婆忽然伸手去握程松月的手腕,盯住她问:“你睡得不好,总是在做噩梦吗?”
许是老婆婆的手心冰凉,那一瞬,程松月的后背也莫名发凉,她想否认,但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四年以来,她几乎每天晚上都会做噩梦。
她总是梦到祈年路的珠宝店,梦到邵经飞被蒙面劫匪开枪射中心脏,梦到自己抱着邵经飞鲜血淋漓的遗体干嚎,却什么都做不了。她好几次想在梦里看清打死师父的枪,想看清开枪的人是谁,可是每一次都失败了。
老肥的案子对程松月来说,绝对不只是一件凶杀案这么简单。她要知道老肥是怎么死的,她要知道张天佑剩下的余党究竟在哪里。
她要,给自己的师父“报仇”。
程松月还在愣神,老婆婆已经缓缓松开了她的手,然后用软笔在一张白纸上写了几个名字,给了程松月一份名单。
拐出巷子的时候,程松月轻声吩咐身旁的赵泽元:“泽元,去查查这些人吧。”
想到刚才老婆婆的话,赵泽元不免忧心忡忡地看了自己的队长一眼,才慢慢从接过那张柔软的纸。他又抬头,好奇地问走在最前面的李思檀:“哎,你怎么找到这个婆婆的?”
李思檀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多出来逛逛街不就找到了,写论文嘛,总是要出来走访的。”
回到繁荣的万宝街上,李思檀看见有个包着头巾的妇女在卖糯米糍,忽然驻足了下来。
赵泽元觉得有些好笑,转头对程松月说:“程队你别说,这个李思檀,好像还挺懂那些个鬼神之说的。”
“毕竟她也是土生土长的山南人,又是学犯罪心理的,没什么稀奇的。”看着李思檀从谏如流付钱卖糯米糍的侧影,程松月若有所思地说,“而且看起来,她懂得不只是这些……”
美联超市门口,盛晖擦了一把头上的汗,重新把警帽戴好后,转头问张逢源:“美联超市老板不是说了吗?水果刀是老肥从超市拿出来最后又拿回宿舍去的?怎么还要查啊?”
张逢源斟酌了一下开口:“毕竟是凶器,还是谨慎点好。”
正值下午一两点钟,附近的居民都回家午睡去了,美联超市里没有太多的顾客。张逢源看到有两个女售货员正在货架旁清点商品,于是走上前去问:“两位同志,请问何老板在吗?”
其中一个年纪很轻的售货员回头看他们,发现对方身穿着警服,一时间狐疑:“我们老板出去了,你们找他有事吗?”
另一个年纪大点的售货员反应过来,“你们是来找老板要进货记录嘅?你们稍等一下,我去拿。”
张逢源点头:“那麻烦了。”
最后两人站在超市最入口处的香烟柜台,拿着进货记录的明细本仔细读了一会。盛晖指着其中一条明细问:“这种水果刀我看你们超市这两个月进了十三把,现在库存还有多少?”
年纪大点的售货员干脆利落地回答:“库存仲有四把,卖了八把,耗损一把。”
损耗一把?盛晖也是过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个损耗,指的应该是被老肥拿回宿舍的那一把。
年纪轻的售货员“噫”了一声,“不应该是损耗两把吗?怎么库存还有四把?”
盛晖一愣,连忙追问:“损耗两把?怎么回事?”
于是,年轻的女售货员指着盛晖面前的香烟柜台,还有点紧张地解释说:“就是被人顺走那把啊,老肥那天不是在超市门口癫痫发作了嘛?老板就让我把水果刀先拿回来放在这里嘅,等他回来再检查,我就照做了,结果下午的时候老板忽然问我把水果刀放哪去了,我说没看到,以为他早就拿走了……”
她顿了一下,有点委屈地开口:“老板当时还骂我了,不过最后还是说算了,也不是第一次被人顺走东西了,算是耗损吧!”
旁边年纪大点的售货员脸色一白,直接责怪身边的人道:“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不早说啊!”
年轻的售货员强忍着哭意,还是弱声为自己辨别了一句:“我说了啊,老板一直都知道这件事情的……”
盛晖和张逢源听不下去了,心情忽然都沉重起来。他们已经都意识到了一点——何承民说了谎,水果刀从始至终老肥就没有带走过。
回去以后,他们传唤了何承民回来协助调查。
询问室里,何承民的脸色惨白,终于还是和警察说了实话:“刀子我确实早就收走了,但是我没想到放在柜台上转个头就不见了,后来我在老肥的宿舍看见了那把刀,和上午丢的那把一模一样,我就觉得一定是同一把,我本来想说实话的,但是我太害怕了,我一想到那么残忍杀掉老肥的人,那时候竟然就在我的超市里,我真的很害怕!那个人一定认得我,要是我说了实话,说不定他就会回来报复我……对不起,警察同志我真的对不起你们,我真的,我真的只是太害怕了……”
说到最后,何承民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刑侦支队办公室里,程松月看完笔录,转头把笔录本递给了李思檀,但李思檀粗略翻了翻就放下了。她并不觉得这是什么稀奇的事,看起来还是那副有点懒散的样子。
她瞥了程松月一眼,脸上还有那么点淡淡的笑:“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但是我对这没有任何的印象,那时候看热闹的人很多,我对他们之中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印象。”
她们二人都很清楚,就在老肥和李思檀在超市门口起冲突的时候,凶手可能就在那里,还趁乱拿走了刀。
程松月对李思檀的回答也没有感到意外,她只是轻声说了一句:“看来这个凶手真的, 盯了老肥很久很久了。”
这一刻,她忽然又想起李思檀之前过的话——说不定凶手在很久以前就和老肥认识了,或许就是在老肥跟着张天佑时候就认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