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港的警察在二十分钟后到达现场的。
程松月在漆黑的泥路尽头,看到远处闪烁起红蓝灯,心彻底放进了肚子里。
几个警察带走了六哥三人,其中一个年老的警察打量程松月许久,关心道:“我送你去医院吧?别耽误了治疗啰。”
程松月摇头拒绝,正要说话什么的时候,话已经被李思檀接了过去,“我们还要赶回穗州,不劳费心了。”
程松月脸色复杂地看向李思檀,“我现在开不了车。”
李思檀眼睛眯了眯,挑眉看她:“你不能,我开啊。”
在乐港几个警察的帮助下,她们那被撞烂了屁股的桑塔纳终于开出了泥坑。
李思檀的车开得很快,当车子平稳驾驶到高速路上的时候,程松月忽然意识到自己当初劝李思檀学开车的行为有些可笑。
程松月坐在副驾驶位上,看着窗外许久,忽然开口:“思檀,就算是你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但真不觉得古怪吗?”
李思檀挑了一下眉,“有什么古怪的?”
程松月停顿了片刻,慢慢道:“如果你一个背景单纯的大学生,绝不可能会开锁,会开车——更不可能会开枪。”
李思檀觉得程松月这话说得好笑,“一个从前在码头卖鱼的,算什么背景单纯?何况你是知道我有胆子开枪的——否则,你当时不会把枪交给我。”
“程队,我比你更迫切想要记起来点什么,我也想知道当年我和那些人有过怎样的恩怨,但唯一能够证明我自己的方式,是帮你找到杀害老肥和卢孝诚的凶手。”李思檀声音很轻,说完这些话后又斜睨身旁的人一眼,“还有,我衷心劝你现在还是省点力气吧,回穗州还有很远的路呢。”
回到穗州已经是凌晨两点,没想到穗州市区内也下起了大雨。李思檀没在路上多做停留,径直往穗州人民医院赶。
途径南华剧院的时候,程松月忽然叫了李思檀一声,“思檀,你看。”
李思檀转头朝程松月那边的窗子看出去,看到一个瘦小的身影正在南华剧院的门口转悠。她略微松了下油门,停在了南华剧院对面的马路旁。
“沈秀荣?”
李思檀认出了那身影是沈秀荣,似乎也有些意外。她看见沈秀荣在大雨之中,将手上一张张的纸贴在剧院的门上、墙上和柱子上。
李思檀甚至不用想,都能猜出那纸上写的是什么内容。
程松月盯住窗外的人许久,苦笑着说:“但凡卢孝诚真和张天佑沾亲带故也就算了,明明只是个顶可怜的孩子。”
李思檀没有什么表情,只淡漠地说了一句:“发上几天传单就能找到凶手,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程松月有些愕然,转头看向李思檀,问道:“你的心一直这么冷的吗?你完全不能看到亲情?”
“程队,你一直这么感性的吗?”李思檀的手指轻轻点在方向盘上,侧头也朝程松月看去,“也许我们已经在卢孝诚身上浪费太多时间了,如果你准备排除林修远的嫌疑,可要尽快了,否则像沈秀荣那样顶可怜的人,也许还会出现呢。”
说完,李思檀重新发动了车子,朝穗州人民医院的方向驶去。
李思檀将送程松月送到了急诊。看着浑身是泥巴和血的两人,前台接诊的护士都愣住了。她连忙安排医生来查看程松月的伤势。
程松月被推去拍X光片的时候,李思檀离开了。
X光片出起来很快,坐诊的医生告诉程松月,她三根肋骨都有明显的断裂,不过因为包扎和固定到位,不需要再进行介入治疗。
医生将程松月身上的安全带剪开,然后用医用的三角巾给她断掉了三根肋骨的右胸重新给进行了包扎和固定。程松月期间痛得闷哼一声,医生便给她开了几片缓解疼痛的药,又告知她需要再医院观察至少一晚,而且接下来一段时间内都不可以进行剧烈的运动,最好能静养。
程松月听了只是苦笑,没有接过医生的话。
护士将程松月推进病房的时候,李思檀回来了。她手里提着大大小小的塑料袋,低头看了一眼坐在轮子上的程松月说:“饿了吧,吃饭。”
后来程松月在病床上迷迷糊糊地睡着,连李思檀什么时候离开医院的也不知道。
程松月的身上带着巨痛,毫无意识地又陷进了梦魇之中。她在珠宝店门口看见了林修远的身影,看见他和那群劫匪一起跳上了逃亡的车……
她整个晚上都睡得很不安稳,又无法转身辗转,凌晨六点不到就醒来了。她勉强坐起身,转头看见李思檀坐在病床旁边的椅子上,竟靠着墙睡着了。
程松月发现李思檀已经收拾干净了。那张原本脏兮兮的脸已经被清洗干净,还换了一身衣服。她不由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发现也是干干净净的了。再一转头,她看到放在床尾的新衣服。
那一刻,程松月五味杂陈。
似乎是听到了程松月起床的动静,李思檀竟然一下子被惊醒。
她睁开眼睛的瞬间,目光亮得出奇。片刻后,她眯起眼睛打了个哈欠,已经恢复了平常的姿态。她揉了揉头发看向程松月:“你还真不是一般的自律,这个点就醒了,赶着上班去啊?”
“今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程松月翻身想要下床的时候,床头柜上放着的手机忽然响了。李思檀从谏如流地俯身拿起,然后轻轻丢给了她。
是欧阳澎的电话。
这么早,必然是有要紧的事情。程松月没有耽搁,接通了电话:“怎么了?”
电话那头的欧阳澎声音听起来沙哑,说道:“昨天我们连夜给林圣洁出了画像,你过来看看吧。”
李思檀又打了个哈欠,然后转身朝病房门口走去,“行了,我去给你办出院手续。”
于是,她们二人在半个小时后赶回了市局。
当程松月裹着厚重的绷带出现在刑侦支队办公室的时候,欧阳澎和赵泽元是意外之极。赵泽元张大嘴巴,脱口问:“程队,你昨天是跟李思檀打架去了吗?”
程松月咳嗽一声,没有正面回答赵泽元的话,转头看向欧阳澎说:“你的车撞坏了,我已经找人送去修理,过几个礼拜能取回来。”
欧阳澎也张大了嘴巴,“什么?”
但她没有给欧阳澎再发问的机会,只是伸手去接对方手上的画纸。
当程松月看清画纸上的那张脸时,一时间有些愕然。
李思檀就站在程松月的旁边,她敏锐注意到程松月的表情,也斜眼向画纸上看过去。只见偌大一张白纸上,画了一个戴帽子的女人。
但那看起来不是一个正常的女人,她的五官有些说不出的怪异,杏仁眼,小嘴巴,只占了整张脸的一小部分,鼻子和腮帮子却奇大无比,像是有严重的水肿,脸颊上还有遍布密密麻麻的斑点。
李思檀只看了片刻,随即撇开目光,嘴巴微动,最后吐出二字来:“不对。”
赵泽元狐疑地看向李思檀:“哪里不对?刑技队里负责做模拟画像的伙计,可是有十几年经验的,这纸上画的,不可能和林圣洁描述的有任何出入。”
李思檀没有看向在场的任何人,视线只是落在远处。她声音有些冷淡,“且不说林妹妹在遇到老肥那天正在经历应激,昨天她也因为我们的出现受到很大的刺激,她的记忆不一定就是准确的,其次,这个女人很明显是做过伪装的,如果我们拿着这张画像出去找人,只怕永远都找不到。”
“但这是我们目前在张天佑受害者这里得到的唯一线索,而且她的特征明显,理应会给不少人留下印象嘅——”欧阳澎不是没考虑过李思檀说的那些话,只是线索珍贵,他不想这样轻易放弃。
李思檀侧头朝欧阳澎看去,“如果,她只在那一天做了伪装呢?”
“那就找那一天见过她的人。”欧阳澎没想到出乎意料地坚持,他转头看向程松月,“程队,我想试试看。”
程松月盯住欧阳澎片刻,才注意到他胡子拉碴,显然是很久没有打理过自己了。过了许久,她才轻声说:“那就试试吧。”
李思檀和程松月从刑侦支队的办公室离开的时候,赵泽元跟了出来。
“程队,你昨天交代给我的事儿我办好了……”赵泽元说着把口袋里那张折了几折的白纸递给程松月,“这是复印件。”
他们站在走廊里,赵泽元把声音压得很低很低,“我发现了那个人的履历和我们知道的有点出入,他早在前一九九三年就回到山南了,而不是詹局所说的四年前……”
赵泽元在提到詹文涛的时候,声音已经微不可闻。程松月接过他递过来的白纸,只是轻声叮嘱了一句:“我知道了,你也尽量不要让人发现我们的动作。”
赵泽元点了点头,侧头瞄了一眼李思檀,然后又看向程松月,“还有那个……”
程松月知道赵泽元想告诉她南华菜市场的调查结果,但她当下打断对方的话:“以后再说,我还有事情要办。”
赵泽元自然明了,终于不再多说什么,只是转身回到刑侦办公室去叫欧阳澎——今天,他和欧阳澎还有很多地方要跑。
李思檀用指关节摩挲了下巴片刻,轻描淡写地开口:“林修远在这么敏感的时间上说谎,这听起来可不像是什么好事了。”
程松月握住手上的白纸没有说话,忽然她们在余光之中,远远看见走廊尽头有人朝她们迎面走来。
是林修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