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程松月很快得到了这个答案。
老肥的前舍友坐到了市公安局的会议室里。在对方磕磕绊绊地描述中,刑技的伙计还原了那个女人的样貌。
程松月将女人的画像分发到了各个区局还有派出所后,没过几个小时,南华派出所传回来了消息,说这个女人他们认得。
女人名叫吴玲妹,今年三十五,是孝水路上一家洗头房的卖淫女。
三个月前,南华派出所组织了一次扫黄行动,将吴玲妹拘留了十五日。然而在看守所拘留的第十一天,她因哮喘发作没有及时被发现,最后死在了厕所里。
赵泽元得到消息以后很惊讶,下意识地看向程松月,“这怎么还死了一个?”
警察之所以会搜查吴玲妹那家洗头房,正是由李思檀所实名举报的,只是没想到这间接导致了吴玲妹的死。
李思檀的举报绝不是错的,但她没有杀伯仁,伯仁还是因她而死。
程松月去了一趟吴玲妹所工作的洗头房,找到当初曾经和她一起“共事”的一个姐妹姚美娥。姚美娥对吴玲妹的死忿忿不平,至今不能接受,她恨看守所的在押犯,也恨警察,如果不是他们,吴玲妹根本不会死!
因此姚美娥对程松月的态度也很差,尽管她根本不知道市局的刑侦支队支队长究竟是什么来头。她没好气地回答着对方的话:“玲妹她就是命太衰了!小时候被细佬推下房顶但家里不愿意给她出钱治病,结果小小年纪就跛了脚!长大终于逃出家了,什么都不会只能出来卖,这两年好不容易找了个不嫌弃她的对象,结果好日子还没过上,竟然就这么死了!”
程松月问:“她和你讲过她对象的事情吗?”
姚美娥干脆利落地回答:“不知!只听玲妹说过那人几年前死了个儿子,就在这附近做工!”说完这句,她似乎更不忿了,咬牙又说:“都一把年纪了还把整副命托给个男人,有什么用?还不是得卖?玲妹入殓嘅时候,那个男人连面都冇露过!”
赵泽元在旁边听了,心里也觉得很不是滋味,吴玲妹可是直接死在拘留所里的,警察一定把她盯得很紧,老肥估计就是因为这个才不敢露面的,只是没想到老肥先死了儿子后死了姘头,也不知道这事儿是不是跟着张天佑坏事做尽的报应。
然而这时候,从里屋走出一个年纪更大的女人,她脸上的皱纹很多,穿得很是朴素。她淡淡地瞥了姚美娥,冷声开口:“那男人也不是没露过面的,他来找过我,问我玲妹出了什么事?最后埋到哪里去了。”
赵泽元连忙问:“是个肥佬吗?”
那女人仍旧是淡漠的神情,但还是勉强点了点头。她从洗头床旁边的架子上取下一叠毛巾,又返回里屋去了。
“这是兰姨,搞卫生嘅,性格孤僻得很,平时就和玲妹的关系好,玲妹走了之后,这老阿姨更不愿意同人说话了。”说着,姚美娥随手从桌上抄起一支烟,然后轻车熟路地放到唇边点燃。
程松月后来又问了一些细节,最后在离开前打量了姚美娥许久,“你姓姚,姚是上古八大姓氏之一,是流传了很久的姓,你的孩子,将来一定会为母亲拥有这样美好的姓名感到骄傲的。”
姚美娥没想到这个女警察竟然会和她说这样的话,一时间愕然。
在程松月离开后,她慢慢掐掉手中的的半截烟,嘲弄地喃喃:“谁稀罕姓姚,要不是姓姚的欠那多赌债,谁愿意和那些臭男人睡?我宁肯自己从不姓姚。”
离开昏暗的洗头房,程松月似乎松了一口气,但又担心自己最后说的那些话是不是太多余了。
赵泽元摸着下巴,试探着和自己的队长说:“程队,老肥看起来和这个吴玲妹感情挺深的,如果老肥真在儿子死后和她相依为命,那他想要弄死李思檀好像不是说不过去的……”
程松月忽然问:“宁江那边的派出所有回信了吗?”
赵泽元点头回答:“他们刚给局里回了电话,李思檀的原户籍上显示,家里就只剩下有张残疾证的奶奶了。此外宁江的派出所联系到村里的书记,说是有人每个月都有人通过信用社给李思檀的奶奶汇钱——应该就是李思檀汇回去的吧。”
“是吗?”程松月站在洗头房外的一棵树下,隔着树荫看了一会当空的日头,终于说,“回去给李思檀在做一次详细的笔录,然后放人吧。”
李思檀离开市局的时候,是程松月送她走的。她还是穿着来时的那身衣服,只不过换了一双干净的新鞋——这是程松月特地给她准备的。
之前那双鞋沾的都是老肥的血,早没办法穿了。
李思檀手里卷着三四页草稿纸,站在太阳底下,舒服地伸了一个懒腰,叹道:“还是自由好啊。”
程松月站在她身后,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问道:“思檀,你知道老肥是谁吗?”
李思檀毫不在意,一手扶着脖子活动着自己的筋骨,漫不经心地接话:“美联超市的收银员?通缉犯?”
程松月说:“他是余党,张天佑的在逃余党。”
“你是说,超级悍匪张天佑?”李思檀手上的动作顿了顿,终于转过头看向程松月,像是若有所思,“那还真是叫人意外啊。”
程松月盯住李思檀的眼睛,慢慢开口:“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其实你也想知道他为什么非要至你于死地吧?所以你才会在当晚就找到他宿舍去。”
李思檀这回倒是痛快地承认了,“是。”
程松月忽然问道:“为什么突然去举报孝水路那家洗头房?”
“怎么问起这个来了?不会是和老肥的死有关吧?”李思檀很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她语气中有略微的迟疑,不由皱了下眉,但还是回答对方的话,“我举报的不是洗头房,是那些男人,他们拿着老婆的钱,拿着家里的钱去嫖、去欺负一些更孱弱的女人,究竟算什么本事?”
她们之间沉默了一会,程松月轻叹口气,正要说话的时候,又听见面前的人开口:“难道就是因为这个事,老肥就恨不得对我喊打喊杀的?这两天牢真是白坐了,我还真以为和他结了什么不共戴天的仇。”
李思檀只觉得索然无味,她扬了扬自己手上那几张写满了字的草稿纸,“用犯罪心理学的话说,他这就是心理变态,是典型的人格异常者。”
对老肥来说,吴玲妹的仇到底算不算是不共戴天的仇?程松月其实并不确定,看着面前的李思檀,她忍不住想这女人,难道真对目前所发生的一切无惧无畏吗?
李思檀伸手拨了一下自己额前的发,又重新看向程松月:“虽然莫名其妙,但你确实帮我解了个困惑,那么,我也很乐意和你们分享我一些见闻。”
程松月看到李思檀额头上露出的疤,表示洗耳恭听:“请讲。”
李思檀似笑非笑地开口:“凶手应该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掌握更多的犯罪技能,我刚到老肥宿舍的时候,发现他的门锁遭到过人为破坏,我想这一点你们在现场勘查的时候应该也发现了,我想告诉你的是,那种破锁的方式并非是暴力的,但却能够最大程度破坏锁芯,是常见于入室盗窃的手段,这也就意味着凶手有可能有过小偷小摸的背景,你们可以去查查有这方面案底的人。”
程松月看她,“你还懂小偷小摸?”
李思檀半眯了下眼睛,没有在意程松月的打趣,只是继续说:“只不过凶手做的,远比小偷小摸来的更疯狂,恐怕不会轻易让你们这样找到,他的手段残忍、狠毒,他对老肥实施的,绝不只是仇恨带来的虐杀,反而更像是一种惩罚。”
听到这里,程松月微微一怔,重复着李思檀的话:“惩罚?”
李思檀仍是那副散漫的神情,目光慢慢转向市局外人来人往的路口。
她没有和程松月解释这“惩罚”两个字,只是继续把自己的话说完:“老肥是通缉犯没错吧,他这几年要想安稳躲过警察,应该躲到深山里,躲到仓库里,为什么还要做迎来客往、抛头露面的收银员,我想,他绝对不只是为了躲吧?他更像是,要把自己送到谁的面前去——至于他的死和他是劫匪有没有关系,那就是你们警察要查的事情了。”
到这里,李思檀的话已经说完了。
她从口袋里摸出一包香烟,伸向程松月:“抽烟吗?”
程松月还在消化着李思檀的话,下意识地摇头说:“戒了,我师父不喜欢我抽烟。”
李思檀轻声笑了笑,于是收回了手,然后从盒子里抽出一根香烟点上,“看不出程队还是个听话的孩子。”
听话?这倒是,程松月从小到大听到最多的夸奖就是“听话”二字了。
只是渐渐地,听话变成了最大的束缚,尤其是邵经飞死后,从坐到今天这个位置开始,她再不可能随心所欲的做事——就像是李思檀会做的那些事。
李思檀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来往的警察,随口问道:“里面哪个是你师父?”
程松月勉强露出一丝笑来,尽力坦然地开口:“我师父在四年前抓捕张天佑团伙的行动中牺牲了,被张天佑的同伙开枪打死了。”
李思檀掐住香烟的手指一顿,侧头睨了身旁的人一眼,“是老肥?”
程松月略微顿了顿,“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开枪的人是张天佑的同伙。”其实对程松月来说,这个答案并不重要,因为张天佑的整个团伙,都是杀害她师父的凶手。她要做的从来不是抓住其中一个,而是抓住所有。
“这样,那你节哀吧。”李思檀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然后轻快地走下市局门口的那几节台阶,头也不回地离去,“我走了,以后能不见就不见了。”
这是一点都不真诚地安慰,李思檀甚至连装都懒得装——看着李思檀离去的背影,程松月有些哭笑不得,但在下一秒,她脑子里忽然萌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