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奴婢在王府的花园中发现了这个。”莲瑶将一张纸递到庞馨薇的面前，恭敬立于身后，“奴婢瞧着不像是小王爷的字迹，况且他还是个孩子，应该尚不懂男女之情。奴婢猜测，可能是王府之中哪个怀春的丫头写的，想着王妃对下人向来宽容，不如查清楚之后赏个福气吧。”
“在这里替别人打算，怎么不为自己求个赏赐呢？”庞馨薇接过纸张，随手搁在桌上，依旧低头绣着手中的衣衫，“莲瑶，你同御风之间究竟是怎么了？如今本宫虽甚少出门，但偶尔瞧见你们两个相处，却也看得分明。你在刻意回避他，为何？”
“王妃，莲瑶不过是一介奴婢，能够受人尊重不过是仰仗王妃的庇佑。齐统领出身名门，又位列兵部要职，数次立下战功，他还那么年轻，以后会是前途无量的。奴婢怎么敢怀有奢望，企图飞上高枝摇身变凤凰呢？”
“这话听起来矫情的很。”庞馨薇停下手中的针线，抬头望着莲瑶俏丽的容颜，“你若当真不喜欢齐御风倒也罢了，索性一直跟着本宫，也不会吃亏。但倘若你是因为深爱而不爱，那本宫倒要告诉你，这实在算不得什么明智之举。齐御风的出身的确比你高贵，但你莫要忘了，你好歹是九章亲王府的人，与他婚配，他可不损失。”
“王妃所说的这些，奴婢心里都明白，只是……”双膝缓缓跪下，莲瑶紧紧抓着庞馨薇的衣袖，“奴婢情愿终身不嫁，一辈子伺候王妃。”
“本宫不明白，你究竟在害怕些什么？”拂开她的手，庞馨薇抓起搁在桌上的纸张，大惊失色，“这是在哪里发现的？哪里？”
“王妃你怎么了？”莲瑶被完全失态的庞馨薇吓到，跪在地上不敢起身，一手还死死抓着她的手腕，生怕她因为情绪太过激动，做出什么傻事，“王妃你先冷静一点！”
“快点告诉本宫，这是在哪里找到的？快说！”
“在王府的花园，海棠花后，靠近竹林入口的地方！”
“竹林！竹林！”
庞馨薇掰开莲瑶紧握的双手，手中紧紧攥着那张纸，如同失心疯一般冲出了房门。
“哎呦！”路过庞馨薇门前的慕皓琚躲闪不及，被庞馨薇撞到在地，“母妃！母妃你去哪里？”
庞馨薇顾不上停下脚步查看慕皓琚有没有伤到，她只想快些证实心中的猜测，她心死了太久，她怕自己等不下去了。紧跟着出屋的莲瑶看见慕皓琚跌坐在地上，慌忙上前扶起他。
“小王爷，可有摔到哪里吗？”仔细查看了一下慕皓琚的身子，仍旧不放心，“奴婢去请御医来给小王爷瞧瞧吧！”
“莲瑶姑姑，我没事！”慕皓琚眼睁睁地望着庞馨薇离去的地方，转而看向她的房间，确认屋内没有人在，俊秀的脸上竟露出一抹和煦的笑意，“莲瑶姑姑你看，母妃终于肯出门了！母妃自己主动离开房间了！”
“小王爷……”
莲瑶不知是该感动还是该难过，天家的后裔注定要比旁人家的孩子多承受一些，而慕皓琚所承受的，已然快要接近极限了。爱怜地抬手，轻轻拍着慕皓琚的小脸，将小小的身躯搂在怀中。
“王爷——王爷——”庞馨薇顺着王府花园内的海棠花奔走，站在竹林入口处大声呼唤着，“王爷，你出来啊！你出来看看我，看看臣妾——王爷，我知道是你——”
除了风吹动竹叶的声音，连回声都被隐去。灵动的眼眸被泪水淹没，眼前模糊一片。庞馨薇慢慢蹲下身子，双臂环抱着自己的腿，埋头其中，低声哭着。手中握着的纸张被揉的起了褶皱，却还是固执地不肯松开。像是想起了什么，庞馨薇猛地起身，却因为一瞬间的头晕踉跄了一下。伸手扶着一旁的箭竹，一步一步走向竹林深处。慕毓冲，倘若是你，那个地方你一定会去吧？原本不算远的距离，庞馨薇却硬生生走了快半个时辰。站在陌生又熟悉的竹屋门口，几次想要伸手推开门，却又几次放下。这个屋子，承载了太多有关她与慕毓冲之间的记忆。她还记得，初次来到这里的时候，当看见满屋悬挂着的都是自己画像时的场景，那种震惊与狂喜，大概今生都不会再有了吧。犹豫再三，终是颤抖着推开了门，没有浮尘落下，心里便怀了一丝希冀。步履轻轻地走进屋，似乎是害怕惊动什么，轻柔地拨开那一层一层的画卷，宛若多年不见。
“嫁与本王为妃，终究是委屈了你。”
“王爷怎么说这样的话？臣妾记得你最不喜欢的便是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依照你这样的心性，本该嫁给如玉君子，整日相守在侧才是。本王一来不会哄女人，二来总是带兵出征，倒是苦了你空守着这偌大的王府。”
“王爷这习惯握剑的手，拿起画笔竟也如此灵活。”
“馨儿，若是有日本王不在了，你会不会怪我？”
“君当仗剑，大杀四方。妾自抚琴，浮沉随君。”
那日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慕毓冲却是再也回不来了。站在相同的位置，摸着那张桌案，周围四壁被蒙着的夜明珠并未被揭开，屋内的光线很暗，庞馨薇完全凭着感觉回忆着先前的一幕幕。手中攥着的那张纸上，写着的正是当时自己所说的四句话。君当仗剑，大杀四方。妾自抚琴，浮沉随君。她日日守着他们的王府，只盼着他出征归来，然后享受短暂的时光，如今却是物是人非。
“慕毓冲，你出来见见我吧！我好想你！”
“慕毓冲，你来过这对不对？你始终记得我们之间的约定对不对？”
“慕毓冲，你在哪里啊？你有什么事，你告诉我啊！”
水葱般的指甲掐入手心，庞馨薇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两行清泪却还是不争气地爬满面庞。距离自己最近的那张画像，是慕毓冲最后一次替她所绘。画上的女子明眸皓齿，颊边的小梨涡衬着唇角的笑意，明亮的杏目中洋溢着星辉般的光芒。狡黠灵动的神色活灵活现，额发柔顺的覆在面上，几缕青丝似是被风吹起，飘在颊边。
“五哥，你这笔下画出的女子是谁啊？”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你将我画的那么美，哪里相像了？”
“牙尖嘴利的女人，本王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不害臊的，拐着弯儿夸自己。”
“才没有，分明就是王爷的过错。”
轻笑出声，又一次不自觉地深陷在回忆里难以自拔。慕毓冲走了那么久，那么急，甚至没有替她留下一张他亲手绘制的画像，让她连个念想的寄托都没有。宫廷画师为慕毓冲所绘制的亲王肖像还挂在王府的居室内，在庞馨薇眼中却是没有丝毫相似之处，尤其是那双凤眸，慕氏家族独有的凤眸，更是相差甚远。庞馨薇记得，慕毓冲的凤眸狭长，比之其他慕氏子孙凹陷的要更厉害些。琥珀色的瞳仁中总是闪着深邃的幽光，时而还有着算计的意味。不是没有见过他发怒，那嗜血的眼光令她每每想起便觉得后怕。庞馨薇爱极了那双眼睛，即使是在黑暗中，她也能够根据他的眼光而准确的判断出慕毓冲的位置。趴在桌案上，轻轻抚摸着光洁的桌面，庞馨薇不知在喃呢着什么，竟慢慢熟睡过去。
“别……别走！”
睡梦中，庞馨薇隐约看见慕毓冲一袭青衫朝自己走来。许久不见，本就瘦削的身形愈发挺拔，青衫穿在身上显得宽大许多。深邃的凤眸中含着三分柔情，三分眷恋，三分不舍，还有一分狠心，静静站在身侧，凝视着庞馨薇消瘦的容颜。良久，长叹一声，缓缓伸出手，抚上她的侧脸。
“慕毓冲……”
“是我！”
略带薄茧的指腹摩擦着白皙的肌肤，修长的手指一点一点描绘着精致的轮廓。轻轻拨开庞馨薇的额发，他常年冰冷的手指如今竟多了几分温度。俯下身子，在额上印下一吻，转而移动到略显苍白的朱唇，四唇相接，庞馨薇不觉一颤，落下泪来。慕毓冲心疼的吮去她的泪珠，似在安抚她受伤的心。熟睡的庞馨薇不自觉地抓住慕毓冲宽厚的手掌，紧紧贴在自己的侧脸，唇畔缓缓开出艳丽的花。天色一点一点暗了下来，没有夜明珠光亮的竹屋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屋内的女人睡得正沉。
“王妃！王妃！”莲瑶趴在床边，轻轻唤着庞馨薇，“王妃，已经申时三刻了。王妃醒醒！”
“唔——”庞馨薇黛眉微蹙，缓缓睁开眼眸，迎上莲瑶关切的目光，“莲瑶？”
“是奴婢！”见庞馨薇醒了，莲瑶忙将热腾腾的银耳莲子羹端到跟前，“王妃饿了吧，先吃点莲子羹垫垫，晚膳一会就好。”
“本宫……怎么会在这里？”
“王妃不在卧房，还会在哪里呢？”
“你去过竹林？”
“奴婢不敢！”莲瑶不知庞馨薇为何会这么问，心下忐忑，“竹林乃王府禁地，奴婢无故怎敢擅闯？王妃下午去了花园后，奴婢便一直陪着小王爷在书房习字，再回来的时候见王妃睡下了，就没敢打扰，下去做事了，不曾去过竹林。”
庞馨薇听着莲瑶的陈述，不禁有一瞬间的恍惚，难道之前的那一切真得只是一场梦吗？是自己太过疲惫，执念太重的缘故？可是她分明记得，那覆在颊上的温热，唇瓣上似乎还残留着他的余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