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梆声才停歇不久，皇宫最西边的夜空便隐隐泛起了红光，慌乱之声乍起，原本静谧的后宫内院顿时人声鼎沸。
“不好了，不好了！冷宫走水了！”
“快来人呐！冷宫走水了！”
“来人呐！救命啊！快来救火啊！”
因着庞馨薇浅眠的缘故，明鸾宫一早便熄了大殿灯火，只留几盏莹莹烛火供守夜的宫人使用。蓝翎立在玉阶前，远远瞧见西边的火光，眼见着便要烧红了整片天空，正欲转身进殿，却听得院落外传来急促的叩门声。招呼了守在一旁的内监，示意他前去开门。宫门一开，只见负责看管冷宫的大宫女便捂着口鼻，跌跌撞撞地往里冲。不满地蹙眉，快步上前扣住了她的后颈，微微用力。
“大胆！竟敢夜闯明鸾宫！若是惊了娘娘，你有几个脑袋够砍？”
“蓝姑姑饶命！蓝姑姑饶命啊！”说着便跪下一个劲地磕头，浑身止不住地颤抖，“长水殿不知为何着了火，那里头可全是先帝的后妃子嗣，这火势眼看着就要控制不住了，人却是被困在其中出不来，奴婢不知该如何是好，情急之下只得来求皇后娘娘想法子，蓝姑姑饶了我吧！”
“放肆！”重重的耳光落下，那宫女的嘴角立刻便见了血，“皇后娘娘将冷宫交由你看管，你自己出了岔子，反倒要娘娘来想办法解决，你的眼里到底谁是主子？”
“奴婢……奴婢……”
“蓝姑姑，皇后娘娘醒了，问外头吵吵嚷嚷的是什么事。”
“这下可好，扰了皇后娘娘好眠，看明儿个皇上不治你的罪！”递了个眼色给宫门外的侍卫，自个儿匆匆转身进了正殿内室，但见庞馨薇一脸清明地半倚在床头，见她进去抬手示意她不必多礼，径自走到凤榻前，微微颔首，“一切都依着娘娘的推断进行。”
长舒了一口气，伸了手臂要蓝翎扶着自己起身更衣。并未绾发，只披了厚厚的斗篷走出正殿，瞧着跪在地上啜泣的冷宫大宫女，秀气的眉头皱在一处，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好端端的冷宫怎会走水？先帝的妃嫔子嗣如何了？”
“回娘娘的话，入夜前奴婢检查过长水殿内外，并无异常，可谁知……谁知会……待奴婢发现走水的时候就已经晚了，长水殿的火势几乎是从门内直接涌出来的，奴婢唤了附近几个宫殿的宫人内监一起灭火也无济于事。”
“本宫是问你先帝的后妃与子嗣如何了，不是问你如何救火！”
“娘娘息怒！”又是如同捣蒜的磕头，气得庞馨薇不禁一脚踢在她的小腹上，那宫人惨叫一声却是不敢倒下，“长水殿的门窗是经过工匠特殊加固过的，从里面根本打不开……”
“你是说从火起到现在，长水殿内的先帝后妃子嗣一个都没有出来，全都被困在火海之中？”
“……是……”
“你……哇……”
庞馨薇气急，又抬头看了眼被烧得通红的天空，竟是一口怒气憋在胸口出不来，硬生生地呕了口血出来。
“娘娘——”这一幕也是完全出乎蓝翎的意料，忙上前扶了顺气，“蕊儿，你去请御医来。芸儿，你快去明寒宫请皇上过来一趟。”
“娘娘……”
“娘娘都这样了你还有什么话说？若是娘娘有个什么好歹，只怕就是想要留你一条活路也不能了！”
“蓝翎，快吩咐人备辇，本宫要去长水殿。”
“娘娘身子要紧，夜里头本就风大，娘娘又受了惊，还是先回殿里等御医瞧过了再做定夺吧。”
“人命关天，本宫一刻也等不了，你快些去！”
“这……”犹豫之际，猛地瞧见庞馨薇眼底的坚定，心下一愣，却是用力点点头，“是，属下这就去。”
庞馨薇勉强支撑着立在原地未动，遥望着火光冲天的远方。隐藏在斗篷下的双手紧攥成拳，眉心紧蹙，而眼底却是彻骨的凄寒。
“吱嘎——”
循声望去，只见本该在安睡的身影出现在偏殿门前，眉头不觉蹙得更紧。
“殿下，这里有奴婢们照看着，您还是回屋歇着吧。”
“本宫在问你，到底出了什么事？”
“求殿下看在皇后娘娘的面子上，莫要为难奴婢了。”
“怎么？皇后娘娘的吩咐是吩咐，本宫的吩咐就不是吩咐了吗？”到底是长在深宫的孩子，举手投足间皆有着慕昱冲当年的风范，“还是说，在你眼里，本宫已经不是主子？”
“殿下息怒，奴婢不敢。”慌忙跪倒在地，心知已是瞒他不下，咬咬牙，索性说出了实情，“是长水宫出了事。”
“什么？长水宫？”
抬头望向西边的天空，冲天的红色只令人心惊。顾不得睿帝先前下过怎样的旨意，越过墨青便往外跑。
“殿下不可！”瞧出慕皓琚的意图，墨青敏捷地起身，迅速拦在他的身前，“皇上下旨，命殿下于偏殿思过，无召不得出。殿下的禁足之令尚未开解，此刻出宫便是抗旨。”
“若本宫非要出去呢？”
“那奴婢只好得罪了。”
“你……”
慕皓琚心知纠缠不过墨青，不欲继续同她理论，照旧要往外冲。墨青无奈，正欲出手，却听得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让他去。”
“娘娘糊涂了！”
“糊涂的并非本宫，乃是皇长子。”掩唇轻咳，不自觉地拢紧身上的斗篷，“先前因为私闯冷宫一事，皇上已动了怒，若非看在本宫的面子上，也断然不会只是禁足了事。纵然皇上同本宫之间的感情再深厚，国法家规亦是摆在那里。皇长子一而再再而三忤逆皇上的意思，这样的不孝之子，莫说皇上不会再留情面，就是本宫，也不会再为他说情。身为皇上长子，不能替父分忧，已是不孝。若再抗旨，只怕本宫也无能为力。”
“可是母后……”
“本宫言尽于此，孰轻孰重你自己掂量。”转头望向墨青，示意她上前扶住自己，“若你的心中只有那些罪臣余孽，丝毫不愿顾忌你父皇同母后的心意，那么本宫也不拦你，尽管去便是。免得日后再起争论，你拿此事埋怨本宫。”
“儿臣……”
“娘娘，凤辇准备好了，夜里风凉，您还是莫要继续站在院子里说话了。”蓝翎瞧着庞馨薇瘦削的身形，不免有几分担心，上前搀扶着她上辇，“白日里娘娘就不大爽快，眼下这么一折腾，只怕明儿个皇上又该责罚御圣堂的人不尽心了。”
庞馨薇没有做声，由着蓝翎扶了自己坐上凤辇，再放下帷幕。隔着一层锦帘，她虽看不清慕皓琚脸上的神情，却也能猜得到他此刻内心的矛盾。
“起驾去长水宫，尽量走得快些。”叹了口气，终是褪下腕上的玉镯递了出去，“琚儿，母后知道你的心思，若你执意要去，事后皇上问起来，便说是母后的意思吧。”
“母后……”
“娘娘，这……”
到底是墨青稳重些，上前接过玉镯递到慕皓琚手中，又仔细掩了帷幕，想着能多替皇后挡去些凉风。推了推一脸诧异的蓝翎，示意抬着凤辇的内监起驾。慕皓琚捏着手中的玉镯，注视着凤辇出了宫门，几番犹疑，终是转身回到内室。他虽不止一次地埋怨过庞馨薇当年一走了之的举动，但他亦是知晓眼下她在后宫中的处境并不顺心。御书房内本该落在自己脸上的那一巴掌力道并不轻柔，若是此刻自己执意要前往长水宫，只怕会令帝后间再生嫌隙。思来想去，早已没了睡意，只盼着冷宫众人皆能平安。
凤辇才刚离开明鸾宫不久，便在宫道上遇见了皇上的仪仗。御前的人都知道皇上最为看重的是皇后娘娘，绿羽出声示意停下。蒋德全靠近御辇，道是皇后娘娘的凤辇在前头。
“告诉他们将凤辇抬过来，同朕的御辇并驾。”
待得凤辇靠近，御辇才又继续前行。很快，帝后二人便一同出现在长水宫外。火势已经渐渐小了下去，烧焦的气味却是令庞馨薇隐约作呕。慕昱冲瞧出她的不对劲，上前将人裹在披风之中，熟悉的草药味冲淡了心头的不适，稍稍推开一些距离，不动声色地摇摇头。
“皇上，娘娘，奴才……奴才……”
“朕只问你一次，长水宫内众人如何了？”
“都……都……都……”
“都如何了？”庞馨薇一脚踢上冷宫总管的胸前，青丝飘扬，夜色中的皇后竟失了往日里的柔和，只剩下满眼的凌厉，“连话都说不明白，还留你有何用？”
“皇后娘娘饶命！皇后娘娘饶命！”
“你且先回答皇上，长水宫内众人如何了？”
“奴才无能，宫内众人皆困于殿内，一个……一个也不曾……不曾脱险。”
“你说什么？”慕昱冲一把掐上他的脖子，眼底尽是杀机，骨节控制不住地收紧，“你再说一遍！”
“皇……咳咳……皇上……奴……”
“皇上息怒，且听他把话说完再处置也不迟。”用力握住慕昱冲发抖的手臂，却发现自己比他抖得更厉害，转头望向快要窒息的冷宫总管，“到底长水宫为何会起火？”
“火势由……咳咳……由长水殿内而起，应当……当是殿内之人纵……纵火……呃……”
不待他将话说完，慕昱冲已是怒极，用力捏断了他的喉骨，连庞馨薇也不免一惊。
“五哥——”用力晃着慕昱冲的手臂，妄图唤回他失控的情绪，“五哥你别吓我，你是皇上，你不能乱，你听见没有？”
“来人——”攥起的双拳被捏的咯吱作响，此刻竟不敢望向庞馨薇，“无论殿内众人是生是死，给朕把门劈开，朕要亲自查看。”
“皇上——”
“长水宫属后宫统辖范畴，皇后看管不力，暂幽禁于明鸾宫正殿，待刑部查明长水宫起火原因再做定夺。天明后传羽黯长公主进宫，将凤印交其保管，暂由她掌管后宫诸事。”
自始至终，慕昱冲不曾望向庞馨薇，他怕自己会舍不得责罚她，他怕因为自己的失控而辜负她为自己所做的一切。庞馨薇淡然一笑，盈盈跪拜于地，未作争辩，只言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