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起风了。”不知蓝翎从何处出现，取了披风在手，轻轻覆上庞馨薇的肩头，“事情都已经办妥当，只等娘娘的吩咐。”
“你做事的能力，本宫向来信得过。”任由她上前替自己系好披风上的锦带，目光却是未曾离开紫阳殿的牌匾，“最是无情帝王家，从前如此，眼下亦是如此。”
“皇上是在气头上，这才会如此责罚殿下。等过几日皇上的气消了，自然也就会叫殿下出来了。毕竟是父子之间，哪里会有跨不去的嫌隙，娘娘不必太过忧心。”
“皇上素来狠心，琚儿又自幼倔强，他们瞧起来哪里像是父子，分明就是仇敌。”
“皇上狠心不假，可这阖宫上下朝堂内外，又有谁不知道，唯有皇后得见陛下的一腔柔情。”
“你呀，倒也学会打趣本宫了！”娇嗔着敲了敲蓝翎的额头，眼底泛起一丝笑意，虽是稍纵即逝，但到底平添了一份柔和，“墨青那边安排的如何了？”
“羽黯长公主府上派人传了话进来，说是听凭娘娘调遣。”
“此事关系到皇室颜面和皇上的名声，务必要做到不留一丝痕迹，那些无用之人，完事之后便交由霓裳宫处置。”灵澈的杏目微微勾起，慕昱冲的狠戾倒也被她学了六分像，“还有，无论是谁问起，这件事都是本宫的意思，与皇上无关，听明白了吗？”
“属下明白。”躬身行礼，却是想起了什么，谨慎地开口，“娘娘，倘若大皇子殿下问起……”
“本宫知道你顾忌琚儿皇子的身份，可皇子终究是皇子，在皇上下诏立他为储君，要他协理朝政之前，他没有过问的资格。更何况此事本就因他而起，若是他当真追问起来，你只消告诉他，这是本宫给他的教训便是。”
“是，属下知道了。”傍晚时候的风渐渐有了凉意，瞧了眼庞馨薇瘦削的面庞，微微蹙眉，“娘娘身子不好，还是先进去歇着吧，属下去吩咐小厨房准备晚膳。”
微微颔首，示意自己知道了，却是站在原地未动，目光亦未曾离开紫阳殿。蓝翎自是知晓多说无益，只又吩咐小宫女去取汤婆子过来给皇后娘娘暖手，自个儿则是去了小厨房准备膳食。庞馨薇立在风中久久未动，直到太阳落山，那扇大门也不曾打开。
“娘娘，绿羽姐姐来了。”
“传她进内殿说话。”转身缓步走向正殿，“不必去请皇长子同帝姬了，叫人分别将晚膳送去便是。”
“属下明白，不过皇上一早派了人来接帝姬去明寒宫用膳了。”
“知道了，眼下本宫身边不必你伺候，你去查看一下先前安排在慈安宫的人手，之后再来回本宫。”
“是，属下告退。”
“绿羽给娘娘请安，娘娘长乐无极。”
“这里没有外人，不必多礼。”递了个笑脸给绿羽，自个儿则亲自盛了汤在碗中，“这个时辰过来，想必还不曾用晚膳，不如坐下陪本宫一块吃吧。”
“属下不敢。”
“这有什么不敢，难不成本宫会比霓裳宫里的主子更叫人害怕吗？”朝着身旁的空位置努努嘴，又盛了碗汤搁置在绿羽面前，“你不饿本宫还饿着呢，总不好饿着肚子听你说话。可你若是站在一旁回话，即便是从前在王府，也断没有这样的规矩。所以，你还是坐下陪本宫一块用膳的好。”
“娘娘如此宽厚，属下本不该继续推辞。只是眼下属下的身份已不单单是霓裳宫的人，还是皇上身边的御前尚仪，若是叫外头的言官晓得，只怕娘娘又少不得要受些委屈。”
“本宫何曾怕过那些个老夫子了？”杏目微勾，夹了只鲜嫩的河虾送入口中，慕昱冲知晓她爱吃虾却不喜剥壳的习惯，故而特意吩咐了大小厨房，凡是送到明鸾宫的虾膳，均要事先去了壳才可呈上桌，思及此处，不觉菱唇微扬，“且不说能在这明鸾宫里伺候的均是忠心可用之人，即便是皇上过问起来，因着是本宫的意思，也断断不会责怪你逾矩，你且安心坐下便是。”
“既然如此，那属下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正欲坐下，却又猛地起身朝着庞馨薇行了个大礼，“属下谢娘娘恩典！”
“快些起来吧，在明寒宫待得久了，规矩怎的也这般多了。难怪皇上近来越发不解风情，敢情是被你们给带坏了。”心知绿羽是霓裳宫中难得稳重的女子，便是有心要打趣于她，“且说说看，皇上遣你在这个时辰过来，所为何事？”
“今日右相递了折子上来，说是嫡王妃思子心切卧病在床，恳请皇上下旨准许世子不再入宫伴读。皇上因为定州旱灾的事脱不开身，所以特意吩咐属下过来，问问娘娘的意思。”
“摄政王妃病了？”黛眉轻蹙，眼波流转间却是很快便有了主意，夹了鱼肚到绿羽的碗中，复而低头饮了一勺汤，“你回去转告皇上，这道折子权且先压一压，明日叫御圣堂派一名御医去右相府替王妃诊脉，之后直接来回本宫。”
“是。娘娘，其实……”搁下手中的碗筷，绿羽显出有几分犹豫的神色，“今儿个皇上还接到一道折子，看过之后虽说不曾发作，可脸色却是一直难看的紧。虽然皇上吩咐不许告诉娘娘，但属下想着娘娘早晚会听到风声，倒不如……”
“有什么话你且直说，不必吞吞吐吐。”
“皇上登基不久，边关各国已是虎视眈眈，镇远将军在折子上说，吐蕃对于皇位易主却不曾昭告天下雪莲公主晋太妃位一事十分不满，打算连同西夏国伺机而动。”
“笑话！”重重搁下手中的玉箸，面上浮现出讥讽之色，“吐蕃乃蛮夷之地，民风开放，不善诗书，可吐蕃王竟能有如此想法当真是蛮夷之人。可笑一个小小的吐蕃国竟也想效仿东西突厥自寻死路，不怪当初曾清扬当着先帝的面斥责雪莲贵妃为蛮夷之女。”
“娘娘的意思是？”
“皇上觉得此事难办，无非是不想在此刻大举出兵消耗国力。宣帝在位期间，连年征战以至穷兵黩武，加上九州内外不断有灾害发生，百姓苦不堪言。皇上登基之时就曾下诏减免各地赋税，又特意从本就空虚的国库中拨了银两给各地赈灾，这个时候若是出兵吐蕃，难免会叫百姓心寒，江山社稷自然也就难以太平稳固。”
“可若是吐蕃真的联手西夏犯我天峪边境又该如何？”
“有东西突厥的先例摆在那里，本宫料定他不敢轻举妄动。”重新端起碗，细细品味着小厨房精心熬制的鱼汤，“至于宣帝的皇贵妃，本宫已提前做了安排，你且不必告诉皇上，待今日过后，本宫自会前往明寒宫替皇上分忧。”
“属下明白了，能有娘娘这般的女子为后，实乃天峪之福。”
“奉承的话本宫向来不爱听，还是留着去讨好明寒宫那位阴晴不定的主子吧。”
说完也是禁不住笑出了声，想着若是叫慕昱冲知道，定是又要说自己牙尖嘴利得理不饶人了。绿羽鲜少瞧见庞馨薇笑出小梨涡的模样，不禁瞧得有几分痴了，直到她轻咳一声，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颊上隐隐浮起一抹红晕，慌忙起身告退。庞馨薇也不留她，独自一人慢条斯理地又用了些许膳食，这才吩咐外头守着的小宫女进来将膳桌撤下去。
“娘娘，莲瑶姑娘来了。”
“快些请进来，再去小厨房端些杏仁酥过来。”这厢刚吩咐完，那厢便见娉婷的身影已进了殿门，莞尔勾唇，懒懒地倚在贵妃椅上，招手示意她上前说话，“怎的这个时候过来了？”
“奴婢好不容易回了娘娘身边，娘娘却不许奴婢在身边伺候着，这让奴婢如何习惯得了？”
“你呀，都是快被册封为翁主的人了，还一口一个‘奴婢’的，传出去旁人还以为本宫苛待你。”
“就算被封了翁主，莲瑶也始终是郡主最忠心的奴婢，谁愿意笑话那便让他笑话去好了。”
“跟着我这么多年，连这说话的口气都同本宫当年一模一样，也难怪连皇上都敬你几分。”伸手覆上莲瑶的手背，双眸微阖，叹了口气，“虽说蓝翎同墨青都很好，可到底比不得你贴心，只是你已寻到了自己的幸福，我再怎么舍不得，也不能留你了。”
“即便将来莲瑶嫁入齐家，可若是娘娘传召，就算是夜半三更，莲瑶也会立刻到身边伺候着。”
“你的心意我自然是明白的，所以今日将要发生的事我对你也并未有所隐瞒，更是特意派你去了皇陵。”提到皇陵，庞馨薇不觉坐直了身子，“他的情况如何？”
“听守卫说还是老样子，每天都吵着要见皇上。每每有人按照时辰送饭进去，他都冲着来人喊‘今上谋逆’，好在送饭的人都是听不到任何声音的，也不怕传到那些有心之人的耳朵里。”
“无妨，他现在不过是废人一个，待过了今夜，即便是有心之人要助他，只怕他也再难掀起什么风浪了。”起身走到床边，推开精致的雕花窗，一弯下弦月已挂上了夜空，“莲瑶你看，月亮出来了，一切都该有个了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