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的记性不差，只是……眼神似乎不大好。”调笑般捏了捏庞馨薇的鼻尖，薄唇微扬，“这支步摇是同‘九尾凤飞’一对的‘凤舞九天’。”
“你说这是‘凤舞九天’？”无意识扬起的音调泄露了女人内心的惊讶，“‘凤舞九天’一向由当朝皇后保管，怎么会在你手上？你去见过沁芸皇后了吗？”
“不曾见过，你仔细回想一下，可有见纪玲珑在家宴上戴过这支步摇吗？”听他这么一说，庞馨薇只得静下心来细细回想，可思来想去，似乎并没有什么头绪，疑惑地对上那双凤眸，不住地摇头，“傻瓜，你当然想不出在何处见过这支步摇，那是因为沁芸皇后根本不曾拥有过‘凤舞九天’。”
“这话是什么意思？她是皇后，难道是宣帝将这只步摇暗地里赏给了皇贵妃不成？”
“非但是纪玲珑不曾见过这支步摇，连母后也是不曾见过的。”
“那你……”
“这支步摇是先帝赐与我的。”很是满意庞馨薇略显惊愕的眼神，拥了她起身行至桌边，“在我封王之前，先帝将其赏赐给我作为生辰的贺礼，要我送给将来的嫡王妃。但我曾听史官谈起过，‘凤舞九天’是天峪历代皇后所专有饰物，故而并不曾在王府时相赠。如今，你已是名副其实的皇后，日后需要诏见百官或是命妇的场合会很多，有了这支步摇，便不敢有人再私下议论了。”
“说到底，你是怕司徒惜姻爬到我头上去？”
“她还没那么大的胆子。”话虽如此，可面上已露出不悦的神色，他和她之间，从来都不需要第三个人介入，“先不说她了，母后那边你可以什么良策，她仍然不肯见我。”
“母后可有看过先帝的遗诏？”慕昱冲犹豫了一下，却是坚定得摇摇头，“想当年，母后亲眼看着你葬入皇陵，却不想多年的思念尽是欺骗，她也是从皇后过来的，心里的结一时半会解不开倒也是人之常情。更何况，你同宣帝都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如今外头有许多人都在谣传这是另一场‘玄武门之变’，母后年岁大了，心里头自然不舒坦。”
“当年老二为了兵权，不惜勾结外贼，妄图置我于死地。如今，我不过夺了他的皇位，还留下他一条命，难道还不够吗？还是说，在母后眼里，我配不上一国之君的位子？”
“五哥，越是亲近的人反倒是越容易结下心结，你莫要因此而钻了牛角尖。”叹了口气，习惯性地伸手覆上他的眉心，轻轻揉开皱起的剑眉，“依我看来，母后眼下正在气头上，你说什么都没用。索性冷下性子处理，每日遣了蒋德全去慈安宫问安便是，待我养好了身子，再亲自去给母后赔不是。”
“只怕母后也不会愿意见你的。”
“那倒未必。”浅笑出声，顺手接过蓝翎呈上来的糕点，捏了一块送入口中，“五哥莫不是忘了？我该唤母后一声‘姑姑’才对，比起被冠以慕氏荣耀的你而言，我可是母后的亲侄女。”
“如此说来，好似倒真要你替我跑这一趟了。”瞧着庞馨薇小狐狸般狡猾的神情，一时玩心大起，劈手扣住她纤细的手腕，将那残留的半块糕点送入自己口中，“皇后若能替朕分忧，那朕一定重重有赏！”
“不正经！”
“你若是不累，不妨陪着我看几本奏折。”
“也好。”
吩咐小宫人进殿将桌上的膳食皆撤了下去，又重新沏了药茶端上来。慕昱冲亲身抱了庞馨薇至软榻上，由了她在一旁做绣活，自个儿倒也安心地批阅起奏折，这互不相扰的模样竟像极了当年在王府时的场景。
“馨儿，你来瞧瞧这本折子，可是有趣的紧。”
“哦？国事也会有有趣一说吗？”依言接过折子，神色微微一怔，复而却是轻笑出声，提起朱批，顺手便在上面画了个准，“礼部侍郎一心替皇上着想，皇上该给他个大大的恩典才是。”
“你疯了不成？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耀眼的朱批在慕昱冲看来只觉触目惊心，慌忙从庞馨薇手中夺过朱笔，又将那张折子胡乱扔至一旁，“这一个‘准’字会给你带来多大的麻烦，你可知道？”
“无非就是昭告天下，广选秀女。臣妾身为皇后，自当替皇上分忧。若是因为臣妾一人而废黜六宫，且不是要叫全天下的人骂臣妾不够贤德，又怎能担得起‘清淑’的封号？”
“旁人爱怎么议论都不关你的事，你心里清楚的，我不愿为了身后名而委屈眼前的你。”
“五哥，怎么一遇到同我相关的事，你便自己先乱了阵脚？”见慕昱冲急躁却有隐忍的模样，庞馨薇不觉多了分自责，也无法再继续同他玩笑，“这道圣旨是必须要下的，也算是堵住天下悠悠之口。秀女进宫，无非是浪费几日时间看上几眼罢了，是否要选进来侍奉圣驾，还是你自己决定。更何况，这广选秀女不单是为了选妃，也可为王公大臣挑选中意的妻妾。皇上以为，是也不是？”
“如此说来……”凤眸微眯，夹杂了几分复杂却又危险的神色在其中，“你有心替十八弟挑王妃？”
“我……”庞馨薇完全没料到眼前的男人竟然精明至此，她心间的如意算盘就这样被他猜得准准的，一时间显得有些窘迫，只得讨好般往他怀中钻了钻，撇了撇嘴，“五哥，十八弟已是正儿八经的王爷了，他总不好守着朱砂的牌位过一辈子吧。”
“可他窥觊你的心思，朕可是清楚的很。”
“他年轻不懂事，五哥何苦同他计较？”撒娇似的鼓起腮帮，头顶柔软的发丝轻轻蹭着慕昱冲坚硬的下颌，“五哥，我有些累了，你抱着我睡一会好不好？等我养足了精神，再陪你继续看奏折。”
也许世上的男人都是吃软不吃硬的主，瞧着庞馨薇难得撒娇卖乖的模样，慕昱冲也不好再强势下去。只吩咐绿羽取过薄毯，轻轻盖在女人的肩头，又紧了紧环在她柳腰的手臂，嗅着她身上若有若无的药香味，继续低头批阅奏折。
“皇上，琛贵妃来给娘娘请安。”
“知道了，且让她在外殿候着。”挥手摒退上前通传的绿羽，轻轻拍了拍庞馨薇的侧脸，不自觉地放柔了性子，“馨儿，饿不饿？该用午膳了，快些醒醒。”
“唔……”被扰了好眠的女人不满地睁开眼，蒙了层水雾似的杏眸恰好望进那双深邃的凤眸中，“五哥，你先用膳便是，我还不饿，还想再睡会儿。”
“乖，一会儿再睡。”扶了她的身子坐正，这才觉得手臂有些发麻，却是暗自压下，并未表现出来，“琛贵妃前来给你请安，你是皇后，妃嫔受封后的第一次请安可不能免了。”
“我的安可不敢劳她来请。”话虽如此，可却还是乖乖地下榻，借了慕昱冲手上的力道起身，一旁候着的墨青作势要上前，却被帝君一手拦下，亲自扶了她的身子，微微挑眉，“皇上这是要陪臣妾一块儿出去？”
慕昱冲并不答话，只上前两步，揽了她越发纤细的身形，半推半搡地将人带到外殿。于外殿中等候的司徒惜姻见到相携而出的帝后，稍稍一愣，却随即恢复了镇定的神色，一丝不苟地行跪拜大礼。
“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长乐未央！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长乐无极！”
“琛贵妃不必多礼，看座吧。”感受到腰间传来的压力，庞馨薇黛眉微蹙，面上的笑意却是滴水不漏，“贵妃有心来探望本宫，倒是本宫未及时出来相见，失了礼数。”
“皇后娘娘哪里话，娘娘凤体抱恙，是臣妾叨扰了。”刻意避开慕昱冲护在庞馨薇周身的手，越发低眉顺目，“更何况，后妃来给皇后请安乃是老祖宗立下的规矩，臣妾又怎敢违背？”
“规矩总归是人定下的，倒也不见得没有变通的法子。”掩唇轻咳了两声，“不瞒琛贵妃，本宫的身子实在是太过虚弱，并没有多余的心力去应付那些虚礼。况且，贵妃于天峪有功，本宫也没有什么妇德妇训要教导你的，这每日来明鸾宫问安的礼数就免了吧。”
“这……”忽的抬眸望向一言不发的慕昱冲，“皇上以为如何？”
“皇后乃后宫之主，朕不便多加干涉。”薄唇微微勾起，眸间闪过一丝算计的神色，“不过，祖宗之法不可变。皇后贯是喜欢孩子，又难得同涵儿投缘，琛贵妃每日请安的事宜权且由涵儿代劳吧。”
“是，臣妾……遵旨！”
眼眸低垂，睫羽间隐去层层的不甘与恨意。她早就该明白，贵妃的位置也好，皇子的名分也罢，这一切都存在于庞馨薇的默许之下，她再怎么为他倾尽一切，他的心思也不曾在她身上停留分毫。他的眼里，他的心里，从来都只有庞馨薇。即使是最为亲密的那一晚，她也不过是那个女人的替代品。庞馨薇略显苍白的脸色同发间熠熠生辉的金步摇形成鲜明的对比，那支展翅欲飞的凤凰，深深刺痛了司徒惜姻的眼眸，更令她的心坠入深渊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