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后,琛贵妃果然不再出现在明鸾宫中,只命慕皓涵日复一日地前去请安问好。而庞馨薇贯是喜欢孩子,自然也是打心眼里心疼着,以至于慕皓涵一日要往明鸾宫跑好几次。庞馨薇也不觉得闹,总是揽了他在身侧,陪着自己做事。比起庞馨薇的以退为进,慕昱冲的态度则更为直接。他直接命人撤了绿头牌,每日里不是宿在明鸾宫,便是留在明寒宫看折子至夜半。渐渐的,宫里的闲言碎语便传开了,只言皇后宠冠六宫,皇上甚至要下令将二殿下于皇后身边抚育。这样的话即便司徒惜姻不想听见,也自会有人特意传到她跟前,比起在霓裳宫的那些年,她的脾气竟是越发叫人捉摸不透。
“娘娘,该用膳了。”
“撤下去,本宫不饿。”
“可是……”
“放肆!”不等小宫人把话说完,已是重重的一耳光落在面上,“本宫说的话你听不明白吗?还是说,连你也不把本宫放在眼里?”
“娘娘息怒,奴婢不敢!”
“不敢?你们还有什么不敢?”扬手掀翻了整整一桌的膳食,尤觉不解气,又砸碎了做装饰用的花瓶,“一群吃里扒外的东西!别以为本宫不知道,你们明面儿上是我明溪宫的奴婢,可心里头巴不得明儿就有人将你们传去明鸾宫伺候!”
近乎歇斯底里的声音响彻明溪宫大殿,里里外外跪了一地,竟无一人敢出声相劝。慕皓涵懵懂地踏进殿内,怯生生地瞧了眼正在气头上的司徒惜姻,轻轻走上前,扯了扯她的衣摆。
“儿臣给母妃请安,母妃莫要生气了。”
“滚!”丝毫不顾及眼前之人还是个孩子,用力将孩子推倒在地,恨恨地指着他的额头,尖利的指甲几乎要戳上去,“身为皇子,非但不能巩固自个儿母妃的地位,甚至连皇上的欢心都难讨,简直是无能!”
“母妃……”
“你还知道本宫是你的母妃?本宫还以为,你一门心思想要讨好庞馨薇,是为了去她的身边,做她的儿子!”
“我……母后她……”
“涵儿,你实话告诉母妃,你是不是特别喜欢皇后?”慕皓涵犹豫了许久,终是小心翼翼地点点头,不想却挨下重重地一耳光,“混账!原来你才是本宫身边最会吃里扒外的白眼狼!”
“母妃……我……”
到底还只是个孩子,慕皓涵愣了一愣,随即坐在地上放声大哭。司徒惜姻非但不为所动,反倒又狠狠地数落了他一通,继而转身离去。跪了一地的宫人,这才敢上前将慕皓涵扶起。
“殿下快别哭了,待会娘娘瞧见又该不痛快了。”
“我要母后……”
“哎呦我的小祖宗哎,殿下快别胡说了。娘娘方才便是因为殿下喜欢皇后而动了怒,殿下何苦再给自己找麻烦?”
“为什么母妃不许我喜欢母后?”泪眼朦胧地扯着乳母的衣袖,小嘴抽抽搭搭地瘪着,“母后对涵儿好,涵儿喜欢母后。”
“殿下,娘娘心里委屈,你就听话吧。”
“可是……大哥!”远远瞧见慕皓琚修长的身形,方才满腹的委屈立刻烟消云散了,推开乳母的手,一路小跑着冲到来人的怀里,“大哥怎么会来?”
“涵儿,母后命我来接你去明鸾宫用膳。”
“父皇在吗?”
很小声地出口相问,他虽然年幼,心里却早有意识,慕昱冲是不喜欢自己的,尤其不喜欢自己亲近庞馨薇。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身边的每个人都不喜欢自己亲近她,她总是温柔的笑着,说话也柔声细语的,连母妃都不曾那样对自己说过话。从他记事起,霓裳宫的人都对他毕恭毕敬的,可每个人的脸上都没有笑容。父皇从来都不肯抱他,母妃也总是说他没用,就连一向疼他的皇姑都很少与他说笑。霓裳宫中没有同龄的玩伴,他的日子总显得那样寂寞。
“涵儿不希望父皇在吗?”
“不是……涵儿很想同父皇待在一起,可是父皇不喜欢涵儿……”
“父皇没有不喜欢涵儿,父皇只是太忙了。”许是过早地承担起慕昱冲留下的重担,慕皓琚有着不符合这个年纪的稳重与成熟,他的确很不喜欢琛贵妃,可对于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却始终厌恶不起来,叹了口气,轻轻摸了摸他柔软的顶发,“涵儿,随我一道去吧,母后该等着急了。”
慕皓涵低头注视着自己的脚尖,终是艰难地摇摇头,复而抬起头小心地看着慕皓琚的脸色,胆怯地往后退了几步。
“大哥替我谢过母后,我还是不去了。”
不等慕皓琚开口相问,转身往外跑向了偏殿。虽然他的年纪小,可他明白,自己的母妃不喜欢皇后。他也知道,同父异母的姐姐慕昭盈是有多讨厌他,每次看他的眼神是多令他难过。然而这些都不是最令他不安的,他不敢也不能告诉自己的长兄,他怕因为自己的出现而叫疼他的皇后难堪,他不想因为自己而使得帝后之间出现任何不愉快。霓裳宫的冷漠叫他过早地承受了年纪之外得疼痛,他甚至已经晓得该在何时隐藏自己的情绪。注视着小人落寞的背影,慕皓琚不自觉的双拳紧攥,一地狼藉更加刺痛他的眼眸。
“来人,叫御膳房重新送午膳过来,要按照二殿下的口味做。”
慕皓琚仿佛明白了,为什么他的母后会格外疼爱这个孩子。他的身份固然尊贵,可在这深宫大院里,他只有自己一个人。
“琚儿,怎的去了那么久?”瞧见慕皓琚一个人进殿,庞馨薇不禁起身迎了上去,秀气的黛眉微微蹙起,“涵儿呢?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可是琛贵妃不许他过来?”
“倒不是琛贵妃的缘故,是涵儿自己不肯。”见庞馨薇一脸焦急,不忍说出实情害她忧心,只得随口编了个谎话,“涵儿贯是畏惧父皇,听闻父皇也在,便说什么也不肯来了。”
“混账!”重重地搁下手中的银箸,不悦之情已溢于言表,“不过是往常对他不苟言笑罢了,他便如此畏惧朕,这样软弱的性子,怎配做我慕氏子孙?”
“五哥,你少说两句吧。”
“母后,父皇说得有什么错?连我都不怕父皇,他一个男孩子,为什么要怕自己的父亲?”
“盈盈,住嘴!”因着慕昭盈平日里没少给慕皓涵脸色瞧,庞馨薇一直有心教训她一番,奈何慕昱冲始终袒护自己的嫡女,她也不好直接拂了他的面子,加之身子一直没有大好,这事也就搁下了,“你父皇平时有多宠你,旁人不知道,我还不清楚吗?再者,古人说‘食不言,寝不语’,夫子教的你都忘了吗?”
“父皇!”小脸一垮,扯着慕昱冲的衣袖左右摇晃着,明亮的眼睛里竟隐隐有水雾闪过,“你看看母后,总是向着外人。”
“馨儿,你怎么这么说昭盈?她可是你我的长女,身份尊贵,又享有嫡女荣耀,如何是司徒惜姻的孩子可以相比的?”怜爱地捏了捏慕昭盈的小脸,冲着庞馨薇努努嘴,“快些坐下用膳吧,你身子不好,不能用冷的。”
“不劳皇上费心,臣妾不饿,皇上还是陪着皇子帝姬慢慢用吧。”朝着慕昱冲行了个礼,“臣妾告退!”
这么多年来,任是庞馨薇再怎么任性刁蛮,却也不曾当着外人的面给自己难堪。眼下几乎是拂袖而去的举动,慕昱冲知道她是真得恼了。慕昭盈见状也不敢再放肆下去,一口一口扒着碗里的米饭,小心翼翼地抬眸偷瞧着帝君的脸色。
“绿羽,去叫小厨房煮一碗荷叶露送到内殿来。”起身按住满脸担忧的慕皓琚,深邃的凤眸中竟看不出此刻的情绪,“琚儿用过膳后陪着盈儿去御花园走走消消食。”
最是清楚庞馨薇的脾气,此时若是叩门做君子之行,她定不会理睬,索性推了门直接步入内殿。庞馨薇坐在琴架前,纤纤素手来回拨弄着琴弦,许是心不在焉的缘故,原本擅长的琴技偏偏显得顿涩无比,一首完整的曲子也被她弹奏的支离破碎。
“嘭——”
一气之下竟是扬手掀翻了琴架,上好的七弦琴衰落在地,琴弦应声断开,慕昱冲的神色也随着这一声响冷了下来。
“你这是做什么?”
“臣妾失仪,还请皇上责罚!”照旧是不依不饶的口气,眉眼间的神色也不曾软下分毫,“臣妾任性妄为,有失皇家体面,实在配不得皇后的位子,还请皇上收回凤印。”
“庞馨薇!”闻言登时便怒不可遏,上前两步,一把扣住女人的手腕,用力将她拉起,狭长的凤眸被怒火充斥,“你胆敢将方才的话在同我说一遍!”
“臣妾任性妄为,有失……嘶……”话未说完,却是不自觉地倒抽了一口气,慕昱冲猛地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几番拉扯间,肩上的伤口不觉吃痛,“你松手,你弄疼我了!”
“快传御医!”不容抗拒地扶了庞馨薇坐在凤榻边,也不管她是否害羞,直接撕裂了肩头的衣衫,只见刚长出的新肉部分隐隐泛着血丝,抬眸瞧着女人倔强却又忍痛的神情,心里泛起一丝悔意,“馨儿,你忍一忍,御医很快就来了。”
“臣妾这个样子,不方便见御医。”
“莫要闹了!”话虽不重,可语气中所夹杂的疏离却令庞馨薇红了眼眶,“连从王府带进宫的琴都摔坏了,可不是太任性了吗?”
“是啊,臣妾任性多年,倒叫皇上受累了。”
“不许胡说!”抬手摸了摸她为擦胭脂的菱唇,又轻轻捏了捏她的侧脸,不由分说将人锁进了怀里,“我知道你是恼我太过宠爱昭盈,可你知不知道,我只是不愿旁人的孩子分走了你的心思。”
“若你我是平常夫妻,我自然不会为了旁人的孩子费心。可是五哥……”仰靠在慕昱冲怀中,偏过头咬了咬他棱角分明的下颌,“你是皇帝,涵儿始终是皇嗣。”
面对庞馨薇不经意的叹息,一时间慕昱冲竟不知该如何回话。慕皓涵的到来着实在他意料之外,他不喜这个孩子,可确如庞馨薇所言,他是皇帝的孩子,是慕家的子孙。不动声色地紧了紧环在她身侧的手臂,目光却是落在摔坏的古琴上,帝后二人均是沉默着,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坐了许久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