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哥，出征这样的大事嫂子都不愿前来相送，当真是同你生气了。其实，仔细想想，你又何必瞒她？”
“我若不瞒着她，只怕她会一时失了理智，闹到宫里去。”叹了口气，接过慕毓德递到自己面前的水袋，拧开饮了一口，“老十八，你不了解小月的脾气，别看她平日里不大说话，心里的主意可大着呢！早年间她常同五嫂一块儿进宫，与皇贵妃之间有着一定的交情，若是她进宫去求皇贵妃，事情也许会更复杂。”
“皇兄是什么心思，你我二人皆是心里有数。算起来，这是九哥第二次出征了，第一次他也是副帅，却丢了七哥，不知现在他的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儿？”
“老十八！”并未转头看向身旁的弟弟，一直注视着西南方向，那里是京城之所在，“你害怕吗？”
“十五哥这话叫十八从何说起？”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山脉绵延，却很难看见人烟，“若是想知道十八的心思，十五哥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可好？”
“你问吧，我都告诉你。”
“当年十五哥随五哥一起出征的时候也未行冠礼，一无万贯家财，二无如花美眷，那个时候你可曾害怕过？”
“那个时候……”被慕毓德提起往事，不由蹙眉，不觉便陷入尘封许久的记忆里，慕毓冲的音容笑貌都浮现在脑海中，“不曾害怕！我从小便知道，有五哥在，我什么都不必害怕。”
“可我怕！”坦然对上慕毓诰诧异的目光，薄唇抿起，右手不自觉地攥住，“就算九哥、十五哥都拼了命的保护我，你们都不是五哥！五哥是战场的神，是天峪的神，你们都代替不了他。没有他在身前，我很怕！”
“慕家的男人永远都不会觉得害怕！”
望着转身离去的银色铠甲，慕毓德玩味地挑眉。他的确是慕家的男人，但他要做的却是比出征更要远大的事情。远在皇城的那个人逼死了自己最亲的兄长，又害得自己打小便亲近的姐姐人间蒸发，还有那个孩子，那个被他当做质子养在深宫的孩子，他亏欠的太多，这一切都必须偿还。印象中慕毓冲偏爱黑色的衣衫，即使是挂帅出征，也总是穿着一身黑色的铠甲。慕毓德从小便跟着他一起生活，无论是生活习惯，还是言谈举止都带了几分他的影子，就连对颜色的喜好亦是受到了他的影响。
“一直跟着本王，不觉得辛苦吗？”
并没有人从身后走出，薄唇扬起，青涩的眉眼间闪现过这个年纪本不该有的狠戾与毒辣。时候差不多了，大军也该重新上路前行，又望了一眼帝都的方向，慕毓德转身离去，没有注意到有一块白色的锦帕从身上掉落。待他离去后，另一个纤瘦的身影出现在山头，弯腰拾起那方帕子，瞥见上头绣着的精致的海棠花，嘴角溢出一丝苦笑。随即左肩传来剧烈的痛感，闷哼出声，重重地跪倒在地上。手中却紧攥着那方锦帕，始终不愿松开。
“哗啦——”
庞馨薇望着一地狼藉，叹息着摇头，缓缓蹲下身子，慢慢拾起地上茶壶的碎片。自从慕毓冲接了一封京城来的书信后便一直阴沉着脸色，屋里能砸的全都摔了。知道他心里不好受，倒也不问缘故，由着他发泄自己的情绪，只是跟在后头收拾。
“别捡了，当心孩子。”被圈入一个宽厚的胸膛，这是一天当中慕毓冲主动开口同自己说得第一句话，“馨儿，你说这个孩子会不会是个女儿？”
“你喜欢女儿吗？”
“都一样，只要是你我的骨肉，我都会一样疼爱。”手掌覆在庞馨薇白皙的手背上，同她一起交叠轻抚尚未隆起的小腹，“若是女儿，你定会像你一样美，像你一样有灵气。”
“这么一说我倒期盼着是个儿子！”
“哦，这是何故？”
“若是女儿相貌像我，性格也像我，那你岂不是会多疼她一些？”撒娇似的靠在慕毓冲的怀中，轻咬下唇，“嫁给你十年了，总是聚少离多的日子，假使日后再多个女儿同我争宠，那不就真得要变成下堂妃了吗？”
“小野猫，就知道胡说！”抽出手，不轻地拧了一把她敏感的腰肉，听着女人的轻呼，面上的笑容渐渐淡去，下颌贴着女人的鬓角，沉默良久才再次开口，“十八弟随军出征了！”
“什么？”察觉到怀里的女人一僵，越发紧了紧拥着她的手臂，“十八弟尚未行冠礼封王，怎么会派他出征？”
“并非是派他出征。”环着女人的身子行至一旁坐下，像她往常替自己按揉眉心一般，轻轻揉着她骤然拧起的眉头，“从皇兄的态度来看，这一次天峪同东突厥之间势必会有一场恶战。天峪隐忍突厥已经太久，光是出征就已经四次了，慕氏没有一而再再而三容忍敌人的习惯。这一仗，要么是突厥大败，要么是天峪遭受重创！”
“谁是主帅？”
“十五弟！”不自觉的掐上贵妃椅把手，“先是老七，再是大哥，如今又轮到了十五弟，还顺带搭上老十八，他果然够狠！”
“为什么偏偏是十八弟？”
“十八弟从小便同我亲近，随着年纪的增长，行事作风越发像当年的我。再加上皇姐来信说，老十八每个月都会进宫看望琚儿，两个人一呆便是一下午，皇兄那么敏感的性子，不得不防！”
“玉太嫔膝下只有十八弟那么一个孩子，若是他……他出了什么事，要太嫔娘娘怎么办？”
“不止如此，这一次的先锋官是……御风！”
“你说什么？”转身抓住男人的双肩，微微用力，“你再说一遍，这一次的先锋官是谁？”
“齐御风！”
“不——”明亮的眸间霎时间水雾弥漫，豆大的泪珠不断涌出，滴落在慕毓冲的掌心，“若是遇上了阿可梭，御风会是最危险的，他还没有迎莲瑶过门，他不可以有事！”
“你以为我希望御风去做这个先锋官吗？就算御风这次立功，你以为依照他同九章亲王府和羽黯长公主府的关系，皇上会给他高官厚禄的赏赐吗？从天峪建朝算起，哪一次出征，不是先锋伤的最重？所有战死的将领中，先锋所占的比重是最多的！”
“那该怎么办？那莲瑶要怎么办？”
“馨儿，你听我说，我想……”
“你不必说了，我知道你想同我说什么。”光洁的指腹抚上他的薄唇，轻轻描摹着男子的唇纹，“就算我不愿，留得住你的人，留得住你的心吗？想去做什么便去吧，带上桐儿一起，彼此间有个照应，千万别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可你现在的身子……”
“这一次又没有夹竹桃的汁液留在我的体内，亦没有徐美娘前来害我，你还担心什么？”眉眼盈盈，眼波流转处夹杂着丝丝笑意，“况且如今还有芊芊陪在我身边，前头有师娘照应着，你安心便是。”
“纵然如此我始终不大放心。”掌心贴着庞馨薇娇俏的小脸，略带薄茧的指腹摩擦着她细嫩的肌肤，“他们还没有到达边境，两军开战还需要一段日子，暂且不必着急。就让我再留下陪你一段日子，等过些天有消息传来，我再同师父计划一番也来得及。”
“好，这一次可千万要小心。十五弟和御风的本事我是知晓的，可十八弟还年轻，又没有上过战场，他才是你最该要留心的。”
“这个自然，他是我的幺弟，又是父皇偏疼的孩子，我绝不会让他出事。”像是想起了什么，凑到庞馨薇耳边，舌尖轻舔了一下她的耳垂，闷笑一声，轻声说了句什么，重新对上女人清澈的眼眸，“可敢同我赌一赌吗？”
“你这个人，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同我玩笑！”话虽如此，可颊边却还是染上了绯色，“我觉得应该不会。”
“那你我拭目以待便是！”算计的光芒掠过凤眸，将女人小巧的柔荑包裹在掌心，贴在自己的心口处，“顶多再有两日，她一定会追上大军的行程。”
窗外的天色一点点暗了下来，黑夜又将来临，无论男人的预言是否会成为现实，女人都相信自己男人的本事。夜幕下，一匹白色的良驹在山道上疾驰，并未选择好走的官道，只为了省下时间，好尽快见到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已经整整三日不曾合过眼，不单是自己的体力已快到了极限，胯下的马匹也已经明显跑不动了。
“霆云，再坚持一下好不好？天明若是我们还没有追上大军，便让你休息一下好吗？”
跟着主人久了，马儿也颇具灵性，一声嘶鸣，勉强又加快了速度。夜色越来越浓，女人只觉浑身都要散架一般，终于看见了意料之中的莹莹之光。一把扯住缰绳，霆云听话地停在路障前，利落地翻身下马，拍了拍马儿的头，又凑到耳边夸奖了几句，牵着马来到守卫之前。
“什么人？”借着月色，隐约看出来人是一名女子，不觉面色一寒，“女子入军营是死罪，你赶紧离开这！”
“我要见宁亲王！”
“王爷岂是你相见便能见的？”
“即便是琪风将军也入不得军营，见不得王爷吗？”
“琪风将军？”守卫一愣，在看到面前的令牌时登时变了脸色，慌忙单膝跪下，“参见将军！”
重新将令牌收入怀中，吩咐守卫将霆云带下去喂食，径直走向灯火通明的大帐。门帘掀起的那一刻，月色下的巾帼红颜惊艳了在场的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