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咳——咳咳咳——”
慕毓冲又一次剧烈的咳嗽起来,这已经是一天之内第四次如此了。庞馨薇黛眉紧蹙,轻拍着他的后背,端了茶水让他漱口。
“王爷今年的病情似乎繁复的更厉害了,徐御医来了几次也不见好,咳嗽的次数是一天比一天多。要不,去找师父瞧瞧吧?”
“本王没事,你不必担心!”
“你明明知道……”庞馨薇仰头望着他棱角分明的面庞,不自觉的抬高了声音,“明明知道,你越这么说,我的心里越是放心不下。”
慕毓冲接过她手中的帕子,擦拭去嘴角的水渍,长臂一伸,将佳人拥入怀中。
“不必害怕,本王的性命老天暂时还不会收去的。”
“慕毓冲,你一定要这样吗?一定要说这样的话,令我难以心安吗?”捶打着他的胸膛,不轻的力道令慕毓冲隐隐皱眉,“兵部与军营的事情那么繁重,御风跟在你身边多年,我就不信他不能为你分担。你明知道自己的身子怎样,偏偏不肯听人劝,凡事均要亲力亲为。皇上与你手足多年,也该晓得这入秋之后,你的旧疾就会发作,怎生也和不知似的,平白无故给你添了忒多杂务。我虽很少离开王府,但也听到些许,老十一是摄政王,怎么他倒比你还轻松了?还有十五弟,往日里总喜欢去你那里,这段日子竟然也不见了人影。王爷,你倒是同臣妾说说,这一切是不是太过巧合了?”
早知道她的心思极为细腻,却不想她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把问题分析的如此透彻,当真不愧是他慕毓冲的妻子。没有出言解释,拿起桌案上的笔,放到她手中,又握住她的柔荑,一笔一划地在纸上写下一个“忍”字。庞馨薇不解,略带疑惑地回望着他的双眸。
“心字头上一把刀,还不明白吗?”
庞馨薇随即释然,原来他不过是顺手推舟,送了宣帝一个人情罢了。既然他不信任他,提防着他,那么索性顺了他的意思,降低他的戒备之心。慕毓冲,你生来就该是帝王的命运,却终究与龙座无缘。但你的智慧与谋略,足以令你在这个暗潮涌动的地方自保。
“海棠花开了,不去瞧瞧吗?”慕毓冲欣赏着手中她纤细的手指,略带薄茧的指尖划过她的每一根手指,“说起来,本王已有很久没替你装扮容颜了。”
“南朝宋武帝的寿阳公主首创‘梅花妆’,历经几代演变,妇人竞相效仿。到了南唐时期,昭惠后周娥皇首翘鬓朵之妆,宛若天仙,得后主李煜十年专宠。臣妾在闺中曾读到过汉代张敞为妻画眉的典故,心中万分羡慕,曾在佛前许愿,日后也要觅得良婿,日日替我画眉。后来嫁给了王爷,这件事也就忘了,知道王爷亲自替我作‘海棠妆’,这才记起少年时期许下的愿望。慕毓冲,你说,我们是不是已经很幸福了?”
“是,我们已经很幸福。”嗅着她发间淡淡的香气,慕毓冲轻轻合眸,将喉头的咳嗽声硬生生地压了下去,“我们一起去花园看看海棠,然后挑一支回来替你作‘海棠妆’。”
庞馨薇摇摇头,从他的大掌间抽出自己的手。双臂环上他的腰间,头贴在他心脏的位置,静静感受着他的每一次心跳。慕毓冲能够给她的温柔的时光实在太过短暂,她不忍心让所谓的闺房乐趣破坏了此刻的这种温馨感。这么多年,他们经历了太多太多。慕毓冲每一次出征都令她牵肠挂肚,他每打一次胜仗她心里的不安就会加重一分。宣帝是什么样的人,她不是不清楚。所有的帝王都是如此,没有谁可以容忍自己的身边有人握着兵权,时刻威胁着自己的地位,更何况是生来疑心的慕家男儿。拥兵自重,功高震主,自古以来有太多手握重兵的大好男儿因为欲加之罪家破人亡。但愿,但愿先帝的在天之灵会保佑慕毓冲,让他一辈子都不会离开。
慕毓冲何尝猜不透她心中所想,只是身为她的男人,他不要她担心。抬手顺着她及腰的长发,后脑处佩戴着的那枚同心结是他亲自替她编制的,他喜欢,她便整日戴着。低头在她的发间印下一吻,加紧了手臂的力道,软香温玉在怀,他珍惜的始终是她的真心。
“王妃,有贵客求见!”
莲瑶的声音在外间响起,庞馨薇疑惑声音中的那一丝压抑着的欣喜。心中困惑,望向慕毓冲,却见他暗示自己出去看看。太过知晓他的脾气,乖乖离开那个令她安心的怀抱,却握住他的手,非要他与自己一起出去不可。慕毓冲无奈却又宠溺地摇摇头,反客为主,紧紧包裹着她的小手。
“馨儿——我的孩子——”
权氏望着与慕毓冲相携而来的女儿,激动地站起身,眼里的泪花禁不住心头的思念,顺着面庞滚落。
“娘——”庞馨薇见到娘亲的那一刻,心里不禁一酸,亦是落下泪来,挣脱开慕毓冲的手,扑到权氏怀中,“娘,女儿不孝——女儿好想你啊——”
“娘的好孩子!”
权氏摸着庞馨薇的头发,泣不成声。倒是庞章从容淡定,向慕毓冲行礼。
“臣庞章参见王爷!”
“不必多礼。本王派人去接岳母与娘舅,是以庞家女婿的身份,并非九章亲王。此刻非朝堂之上,按照礼数,也该是本王行礼才是。”
“王爷这么说,可是要折煞微臣了。”
“大哥!”庞馨薇松开母亲,扶了她坐下,又唤了一声自己的兄长,“大哥,爹怎么没来?”
“爹是朝廷命官,又是外戚。没有皇命,他是不能进京的。王爷知道你多年未回扬州,一定思念母亲,便暗中派人将我和母亲接了来。丫头,看来你的夫君很是疼你,我这个做大哥的,也可以放心了。”
庞馨薇破涕而笑,那会心的笑容甚是明媚。慕毓冲没有插嘴打断她与娘家人的温馨,默默在一旁坐下,注视着她的一颦一笑“大哥,这一次怎么没把嫂子一起带来?”
“你嫂子有了身孕,不宜舟车劳顿。”权氏亲自替庞馨薇拭了泪,“馨儿,我的外孙呢?怎么不见我的外孙?”
“莲瑶,去把琚儿抱出来。再吩咐厨房泡茶,母亲和哥哥的口味,你是知晓的。”
“奴婢明白,王妃放心。”
庞馨薇朝慕毓冲投去一瞥,随即变了脸色。他的面庞苍白的可怕,几乎到了失去血色的地步。身子的紧绷,暗咬的牙关,还有袖间紧握的双拳,昭示着此刻的隐忍。
“王爷,你怎么了?”顾不得娘亲与哥哥在场,庞馨薇小跑向慕毓冲,握住他紧攥成拳的手,“怎么这么凉?”
慕毓冲想要回答她,却终究抑制不住喉间的腥甜,点点红色落在湖蓝色的长衫上,惊心夺目。
“王爷——”庞馨薇大惊失色,“快宣御医——”
慕毓冲勉强朝着她挤出一个安慰的笑容,还来不及抓住她的手,眼前一黑,整个人失去了意识,倒在庞馨薇的胸前。
“王爷——慕毓冲!”庞馨薇拼命摇着他的身躯,“你别吓我,你不许吓我!”
权氏与庞章也被突如其来的状况吓了一跳。权氏上前扶住女儿,庞章背起慕毓冲,将他送入房内安置妥当。庞馨薇第一次感觉到恐惧,慕毓冲衣襟上星星点点的暗红色刺痛了她的心。如同白纸的脸色,额上的冷汗,令她揪心不已。很快,徐音霁被请到了病床前。
“徐御医,王爷如何?”
“王妃,请稍安勿躁!”徐音霁耐心地号脉,而眉头却越皱越紧,“王爷此番的状况不容乐观。”
“要如何做才好?”
“还要辛苦王妃替王爷收拾整顿一下,明日一早,让齐统领送王爷去陆老头那儿吧!”
庞馨薇自然知道他口中的陆老头是谁,脑间一片空白。难道他真得病的如此严重吗?难道上天真的嫉妒他们来之不易的幸福了吗?她不允许任何人带走他,绝不!
“有劳徐御医了,本宫知道该怎么做。还请徐御医先开一副方子,好让王爷在夜间好受些。”庞馨薇一边吩咐徐音霁,一边弯腰替慕毓冲脱去外衫,盖好被子,“严伯,替本宫跑一趟兵部,让齐御风在晚膳时分过来。”
“是!奴才这就去!”
除去眉间的不安,庞馨薇依然是镇定自若,处事不惊的九章亲王妃。她的这幅模样,连亲生母亲权氏都暗中赞叹。庞章悄悄拽了一下母亲的衣袖,示意她与自己先出去。他虽是男子,但他看得出来,庞馨薇的眼中没有任何人,只有病床的慕毓冲。此刻,谁留在屋内都无法令她宽心。权氏会意,上前拍拍女儿的背,随儿子一同离去。
“慕毓冲!”在床边坐下,抬手抚上他的眉心,“你要好起来,不管这一次因为什么倒下,你都要好起来。千万千万,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去面对那藏在暗处的千军万马。”
一滴冰凉又苦涩的泪水滑落,正好滴在他紧紧抿在一起的薄唇上。庞馨薇俯下身子,吻住了那滴泪,吻上了他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