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儿!渊儿——”
李月从睡梦中惊醒,脊背上尽是冷汗。
“梦魇了?”慕毓诰亦是被她的动静折腾醒了,黑暗中瞧不清她的神色,起身将妻子拥入怀中,“梦见什么了?听你口口声声唤着渊儿的名字。”
“他到底把渊儿带走了!”不自觉地攥紧身上盖着的薄衾,“言召,琚儿进宫已经快两年了。”
“别怕,一切有我。”紧了紧拥在她肩头的手臂,下颌抵在李月的额发上,“我会尽可能保护咱们的渊儿,不叫你们母子分离。”
掰开李月紧紧攥着的手掌,轻轻捏着她的指腹。慕毓诰心里也没有多大的把握,先是楚伊,再是慕毓冲,然后又是慕毓骐,如今连慕若晴都难以自保,他不敢说宁亲王府的太平日子还有多久。宣帝越来越敏感多疑,连摄政王慕毓襄都成了闲散之人。随着隋家和沈家的倒台,朝堂上的几大家族都收敛起锋芒,韬光养晦。没有人可以猜到皇帝的心思,没有人知道下一个被拉下马的会是谁。就连后宫中向来争风吃醋的女人都变得安分守己起来,日日恭敬地前往明鸾宫给沁芸皇后请安,生怕一个不小心变落得同容贤妃、嘉贵仪一样的下场。
“又出了什么事?”纪玲珑看出了朱砂眼中的担忧,一双白皙的素手泡在牡丹花瓣中,“外头有人议论明鸾宫了?”
“奴婢不敢欺瞒娘娘,是……是二殿下又欺负世子了!”
“琚儿是挨打了还是挨骂了?”
语气依旧是淡淡的,听不出有一丝一毫的起伏。朱砂明显愣了一下,低下头,红了眼眶。
“殿下说世子是有娘生没娘养的野种!世子本不愿同他计较,但殿下不依不饶,便伸手推了世子一下,世子没站稳,摔了一跤,撞到了御花园道路两旁摆着的花盆上,额角破了一块。”
“御医来看过没有?”终于从银盆中拿出手,接过李知寒递上的娟帕,拭尽手上的水珠,“为何现在才来告诉本宫?”
“御医已经来瞧过了,是徐御医亲自替世子上的药。娘娘也知道,徐御医先前便同世子亲厚,进了宫伴读也不曾例外过。世子虽然年幼,但比起同岁的皇子帝姬而言,实在是颇为懂事。身边伺候着的红芮早来向奴婢回禀过,奴婢也去查看了世子的伤势。本以为世子会说些什么,但他却只是扯着奴婢的衣袖,叫奴婢不要告诉娘娘此事。”
“这孩子什么都好,就这一点,总叫本宫放心不下。”站起身,抬手扶了下步摇上垂下的红宝石,精致的妆容勾勒出沁芸皇后的母仪之姿,“知寒,朱砂,随本宫一道去明溪台瞧瞧雪宁帝姬。”
内监通传沁芸皇后到达明溪台的时候,杨浅语正抱着慕昭怜在院子里晒太阳。慕昭怜还不会说话,只是仰着一张小脸,靠在母亲的臂弯中,咿咿呀呀地叫个不停。
“嫔妾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长乐无极!”怀里还抱着孩子,霜嫔请安的姿势在旁人看来显得有些奇怪,“嫔妾不知皇后娘娘驾到,有失远迎,还望娘娘恕罪。”
“起来吧!”抬手虚扶了一下霜嫔,眼眸却落在她怀中抱着的慕昭怜身上,“无妨,本宫来之前并未让人通知你,算不得是失仪。今儿个起来,看着外头天色甚好,想着许久不曾见过雪宁帝姬了,便特意来你这明溪台看看。”
“娘娘疼爱昭怜,是她的福气。”眉眼弯弯,霜嫔将孩子递到沁芸皇后身后的李知寒手中,“昭怜一向不怕生,娘娘就是逗弄她,也多半只是笑,大概只有弄疼了才会哭。”
“你进宫也有好几年了,本宫自是知晓你的脾性,从未张扬过。就连身怀有孕,连皇上都下旨免去你来明鸾宫请安的规矩,你却还是日日前来,一日都不曾迟。直到月份大了,才肯作罢。上天赐你一龙女,本就是你自己的福气。这后宫中的女人多,肮脏事也多,这么多年,本宫都瞧得麻木了。也只有你,从传出有孕的消息开始,直到临盆,都不曾生出什么事端。后宫中的妃嫔,哪个不想怀有龙嗣,哪个又不害怕怀孕的人会一步登天。可一想着是你,就谁都狠不下心来。你那样谦逊柔和的性子,知书达理,张弛有度,连说话都是轻声细语的,又有谁舍得去害你半分?”
“娘娘谬赞,嫔妾不敢当!”
“本宫事事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中,你又何必如此谦卑?”
慕昭怜不懂皇后在同自己的母妃说什么,只觉得她发间垂下的红宝石甚是好看,不禁伸出肉乎乎的小手去抓,杨浅语看见禁不住吓出一身冷汗。
“怜儿!”意识到自己失态,慌忙跪倒在沁芸皇后面前,“昭怜年幼,若是冒犯了皇后凤仪,还请娘娘恕罪,一切罪责都由嫔妾担当。”
“怎么好端端地又跪下了呢?”眼眸微抬,一旁立着的朱砂会意,上前搀扶起霜嫔,只见她的双眸中已泛起一层水雾,“在霜嫔眼里,本宫就那么像不讲情理之人?”
“嫔妾不敢!”霜嫔低垂着眼眸,往后退了一步,“娘娘,总在院子里站着叫旁人瞧见了,难免要议论嫔妾不懂礼数,怠慢了皇后娘娘,还请娘娘移驾至明溪台正殿吧!”
“难为你心细,本宫倒是没想到这一层。”面上依旧挂着笑意,甚是亲热地拍了拍霜嫔的手臂,率先走到殿内,自然是在正位坐下,“你还是喜欢用梨香。”
“梨的香气恬淡,闻着也舒心。昭怜还那么小,若是熏香用得太过浓重,孩子也会觉得不舒服,这么多年了,嫔妾早已习惯了这些。”
“若是沈氏能又有你一般懂事,也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闲谈了半日,沁芸皇后总算是引到了正题上,菱唇微微勾起,似笑非笑地瞧了眼霜嫔的表情,“皇上许久不曾召见过二皇子了,连日常请安都不让见,想来这心里的火气还未消尽。”
“嫔位知道皇上心里不痛快,但毕竟是自己的孩子,心里再怎么气恼也终究是恨铁不成钢的缘故。”亲自替皇后斟茶,芊芊素手上未戴任何事物,看起来倒叫人觉得清爽,“启儿跟在嫔妾身边的时日还不长,一时半会儿的也不大同嫔妾亲近。嫔妾想了许多法子,终究是无用,只好等着日子久了,或许便好了。”
“你说的也在理,只是……”微微扬眉,不轻地将茶碗搁在一旁,明溪台中的气氛一下变得紧张起来,“本宫可以等,但九章亲王世子或许等不了二皇子成长起来!”
“嫔妾……嫔妾愚钝,不明白娘娘的意思,还请娘娘明示。”
“霜嫔,你的性子在后宫妃嫔中是最为柔和的,皇上也不止一次在本宫面前夸过你。二皇子从前未能得到很好的管教,以至于如今顽劣,屡屡惹得圣怒,皇上正是看中了你恭谦柔顺的性子,这才会将他送到你明溪台抚养,也算是给了你半个依靠。只是本宫不明白,你明溪台中从主子到宫人,皆是善辈,为何二皇子送到你膝下后,不仅没有改掉从前的劣习,反倒是变本加厉?你若是不愿好好教导他,不妨明明白白地告诉本宫,本宫也好去回了皇上,让皇上另选他人!”
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掌心皆是冷汗,霜嫔此刻只觉坐如针毡,承认也不是,不承认也不是,只好低垂着头,不敢做声。
“若是小孩子之间玩闹倒也罢了,世子虽然由本宫抚养,但到底不是皇上的血脉,本宫也不愿追究。但你可知二皇子今日对世子说了些什么?‘有娘生没娘养’这样粗俗不堪的话难道是堂堂皇子该说的吗?沈氏嚣张跋扈倒也罢了,怎么跟了你这能口吐莲花的霜嫔,也如此不知礼数?”离开正殿中央的位置,莲步轻移,凤袍拖在地上,缓缓走到杨浅语面前,抬起她的下颌,“霜嫔,本宫也是个母亲,本宫的孩子也不在身边,本宫知道,如果一个孩子不能和自己的母亲生活在一起,心里会存着怎样的疼痛!”
“不!”沁芸皇后的一席话成功地令霜嫔瘫软在椅子上,大颗的泪珠顺着面颊滚落,“一切都是嫔妾的过错,是嫔妾没能好好管束启儿,娘娘若是心疼世子,尽管责罚嫔妾便是。嫔妾只求娘娘开恩,不要带走怜儿!”
“本宫不过是提醒你,要好生约束着二皇子,何时说过要带走雪宁帝姬?”手臂一扬,衣袂优雅的划过一道弧度,“如今是本宫身边的九章亲王世子受了委屈,王爷同王妃皆殁了,自然不会有人到皇上面前去说些什么。但日后摄政王长子入宫伴读,摄政王是皇上的左膀右臂,摄政王妃出身名门,若是再出现这样的情况,本宫可不敢保证,会不会有人在皇上面前乱嚼舌根子!”
“娘娘放心,嫔妾一定多加管教启儿,不再让他四处惹祸。”
“你能这么想,本宫便可以安心了。”随手抽出发间的步摇,递给李知寒怀中的慕昭怜,“雪宁帝姬既然喜欢本宫的这支步摇,那就当是本宫赏赐给她的吧!这支金步摇还是当年本宫嫁入王府为嫡王妃时,皇上在新婚第一日亲自替本宫戴上的。如今赏赐给雪宁帝姬,希望她日后能平安喜乐,灾祸无亲。”
“嫔妾替昭怜谢皇后娘娘赏赐!”
沁芸皇后又弯腰捏了捏慕昭怜的小脸,浅笑着离开了明溪台。杨浅语抱着孩子,手中还握着那支金步摇,只觉衣衫尽湿,全都贴在了身上。慕昭怜仍旧开心地挥舞着小胳膊,丝毫不知自己的人生已被人拿捏在了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