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载着王芊芊,一路都没有停歇。为了谨慎起见,陈平在王芊芊的药膳中搁了足够分量的安魂散。不知是不是上天庇佑,睡了一路,倒是不曾出现什么状况。
“素瓷,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天已经大亮了,算算看差不多已经快卯时三刻了。”素瓷掀开车帘,回头望着睡眼朦胧的王芊芊,“小姐可是饿了?”
“我不饿,只是觉得有些恶心,那包酸梅可还有吗?”
“有是有,只是……”犹豫了一下,低垂着眼眸,不敢看王芊芊,“小姐睡着的时候,陈御医来过一次,交待奴婢要好生照顾小姐,还说这酸梅要少吃,会坏胃的。”
“无妨,我心里有数,拿两颗给我便是。”笑着将披散在肩头的秀发梳理到耳后,从一旁的包裹中取出一根发带束了,伸手接过素瓷递来的酸梅,含在口中,压下了想要呕吐的欲望,“素瓷,还有多久能到地方?”
“车夫说日落之前便能到了。小姐,时辰还早,奴婢看你的脸色不大好,不如再躺躺?”
“也好,那我便再睡一会儿。若是午膳时分我还没醒,你记得叫我起来,我经得住饿,只怕有人经不住。”
“小姐总爱打趣奴婢!”并不知道王芊芊口中所指的是孩子,素瓷年纪小,又很畏惧自家有主见的小姐,平日里总是很懂事,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说,“小姐快歇着吧,这睡梦中的时辰可是过得相当快呢!”
微笑着点点头,示意素瓷放下车帘,自己又侧身躺下。不动声色地抚上小腹,唇畔微微勾起一抹笑意。此刻,她不愿去想自己即将到达的藏身之处是哪里,亦不愿去猜测自己即将面对的是哪些人,她只想好好感受着自己身体里跳动的另一处脉搏,剩下的交由命运便好,她从不强求。
午膳过后,王芊芊便倚在车厢里看医书,无非是些妇科之道,本身便是医女,书上的内容多半也都听姚思功提起过,不过是闲来无事,打发时光罢了。日头渐渐西斜的时候,马车停在了事先交代好的客栈门口。素瓷从荷包中取出银两,车夫道谢后便离去了。主仆二人又在原地等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另一辆马车才出现。车门虚掩着,车夫的位置上坐着一位少年。
“师姐,想不到你们到的这样早!”
“不碍事,也没有等多久。”亲昵地捏了一下少年的面庞,很满意他面上哭笑不得的表情,“桐儿,想不到我们再次相见,竟会是在这样的场合。”
“师姐和我也算是许久不曾见面了,娘一直很挂念你。”突然笑了起来,颇有深意地瞧了王芊芊一眼,“师姐还是先上车吧,我们得快些才行,不然天就要黑了。”
搭着素瓷和陆桐的手臂踏上车辕,轻轻推开车门,却见一女子头戴斗笠坐在车内,从身形上看应该是为年轻的少妇。微微皱眉,却没有多问,素瓷在外头关上门,马车又一次缓缓启程。
“不知姑娘是何身份?”终是耐不住内心的好奇,王芊芊脱口而出,但随即意识到自己这么问一个陌生人显得有些无礼,“抱歉,我不过是随口一问,希望姑娘不要介意。”
“芊芊!”女子出声,掀开遮住面容的黑纱,露出一双灵动的眼眸,“好久不见!”
“王……”差一点就失声喊出了她的身份,错愕地捂住嘴,硬生生将已到唇边的话吞了下去,“你……你还活着?”
“难不成你见到的是鬼吗?”娇笑着握住王芊芊的双手,“听说你有了孩子,我当真是替你高兴,这么些年,你也算是替自己寻得了好归宿。眼下虽然要委屈些,但总比那些在宫里熬日子的医女宫人强些,待事情有了转机,你会得偿所愿的。”
“王妃,听你的意思,宫里宫外发生的那些事,你都清楚是不是?这是不是意味着,王……王爷也还……”
“我不想瞒你什么,你能见到我,便是王爷默许的。”并不打算对王芊芊有所隐瞒,庞馨薇面色如常,“只是你的身份特殊,五哥眼下又正是关键的时候,所以你并不会见到他。”
“王爷还在介怀当年我间接导致你早产的事?”
“当年的事你本就是无辜受害,真凶早已伏法,五哥又怎么会因为这种莫须有的罪名而对你心生芥蒂?说起来,当年若不是你在身边,我同琚儿只怕都要没了性命。”察觉到王芊芊情绪的变化,庞馨薇宽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背,“你莫要多想,五哥现在只是不方便见你罢了,并不是因为别的。日后你嫁入王府,我们夫妻还要叫你一声‘大嫂’,何必急于一时?”
“我怎敢应下这一声‘大嫂’?”不知是因为羞涩还是内心苦楚,王芊芊不自觉地低下头,望着被庞馨薇握住的双手,“王妃,我虽然不知道你突然失踪是因为什么,但我日日在宫中,暗中又同长公主有所联系,多半能猜到几分。只是……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我们迟早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王爷是筹谋大事的人,我爹曾经告诉过我,先帝的皇子中,王爷才是最有帝王之相的。我是女流之辈,不懂朝堂之上的事,更不明白为何先帝会舍弃自己更为偏爱的王爷,而立当今圣上为帝。如今见了你,大致明白了一些,只是王妃,你可曾想过,你同王爷筹谋大事的同时,世子却一个人在宫中受苦?自从世子被召进宫伴读后,我很少见他笑过,那样的神情像极了当初的王爷。别的皇子、帝姬都有自己的母妃疼爱,有皇上的关怀,但世子却什么也没有。皇后虽然疼他,但到底不是自己的母妃,他还是个孩子,纵然少年老成,心里也是难以舒坦的。”
“是我没有尽到一个母亲应尽的责任,是我委屈了琚儿。”
“王妃,从前在王府的时候,我能瞧得出你有多疼世子,只是你始终顾及着王爷的想法,甚少流露出普通人家对孩子的那份关爱。世子年幼,却偏生是皇室血脉,骨子里那份冷漠是抹不去的。过不了几个月,我也会有自己的孩子,我只是不希望世子与王妃的骨肉亲情被残忍的拆去罢了。”
“人活一世,许多事终是迫不得已。”松开一直握着的手,摇摇头,面上挂着苦笑,“琚儿总有一日会回到我身边,但王爷成就大业的路上却不能没有我。就好比你自己,一直对庄亲王隐瞒着自己有孕的消息,不也是为了他着想的缘故吗?”
“师姐,有什么话进屋再说吧,已经到了。”
王芊芊还想开口,却被陆桐的声音打断。无奈地望了庞馨薇一眼,见她已经放下了斗笠边缘的黑纱,微微一愣神,随即明白她是为了避免被素瓷瞧见自家的样子,眸间不禁一亮。伸手扶了她起身,两人小心翼翼地踏在矮凳上,往院子里走去。
“可算回来了,再不回来饭菜都该凉了!”姚子秋轻笑着走上前,凑到庞馨薇耳边低语了两句,后者点点头,进了里屋,“芊芊啊,上一次见你的时候你才刚刚及笄,如今出落的越发娇俏了。”
“师叔这么说可要折煞我了!”上前挽住姚子秋的胳膊,如同一个女儿对母亲撒娇一般,“好些年没有吃过师叔做的饭菜了,今晚我可一定要多吃点才好!”
“你这丫头,过了这么久,眼看就要做……”瞧见了身后站着的素瓷,姚子秋咽下了还未来得及说出口的话,笑脸盈盈地转向陆桐,“桐儿,去将东西交给管家,来吃饭!”
“那馨姐姐呢?”见素瓷跟着管家退下了,陆桐才敢出言提及庞馨薇,“不用等她一起来用膳吗?”
“馨丫头不用你操心,还好你爹不在,若是让他听见,又该出言教训你了!”
王芊芊忍不住掩唇而笑,陆桐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三人说说笑笑地围着桌子坐下用膳。庞馨薇听着外间的交谈声,不禁勾起一抹笑意。还未转身,下一刻便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
“偷听墙角这种事不是向来被你所不齿吗?如今倒是怎么了,竟学起那梁上君子不成?”
“还不是为了你!”不轻地拍了一下他的手背,身子却同小猫似的赖在慕毓冲的怀中,“五哥,你说大哥会不会看出御圣堂中的那个王芊芊是个假货?”
“就算大哥有本事看出来,陈平也绝对不会给他揭穿的机会。”薄唇扬起,凤眸间皆是满满的自信,“陈平是什么人?他可是师父师娘的同门师兄,老谋深算的家伙,竟然连我也被他骗过!”
“说起来我倒觉得有些奇怪。”转过身,拉着慕毓冲走到桌边坐下,亲自替他布菜,“徐伯伯和陈御医膝下都只有一个女儿,又都站在你这边,他们怎么不会想着要将女儿嫁给你呢?就算你已有了嫡妃,但若是日后你能够顺利登基,徐美娘同王芊芊纵然做不得正宫,但谋得四妃之位还是绰绰有余的。难道他们真得不曾同你提过吗?”
“你这是在吃醋?”舀了一勺汤,很是满意唇齿间残留的鲜味,“跟着师娘久了,你熬汤的手艺也越发精进了。”
“你不敢回答我的问题?”挑眉望着眼前的男人,秋水般的眸间含了一丝挑衅,“那我是不是可以默认为是?”
“徐美娘自幼便与桐儿定亲,本该是陆家的人,只是……可惜了!而王芊芊,你也看到了,她是大哥的女人。”
“你不必解释的。”
装作喝汤,但眼里的笑意却掩饰不住。慕毓冲宠溺地望着娇妻,任由她心照不宣的小得意。属于他们的时间还长的很,慕毓冲同庞馨薇之间的小心机还可以无穷无尽的玩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