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你冷静一点！”慕若晴从座位上起身，一把拉住几欲发狂的慕毓仁，“如今不比往日，你是王爷，不是皇子！没有皇上的传召，你不能随意进出后宫！”
“晴儿，你放手，放手！”
“大哥！”慕若晴固执地拉扯着自己的兄长，“你别忘了，你的嫡王妃是曾凝！”
“滚开！”慕毓仁用力抽出手臂，却不小心打到了慕若晴的面颊，随即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慌乱地捧起她的脸，“晴儿，你还好吗？晴儿，我……”
“我没事。”抬手推开慕毓仁，慕若晴的眼眶微微泛红，不愿被他瞧出自己的异样，不自然地偏过头去，“现在清醒了吗？”
“晴儿，大哥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大哥，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小的时候，父皇对我们说过的话？”不等慕毓仁回答，慕若晴自顾自地接下去，“父皇说，慕氏子孙，不论男女，永远都不会有做错的时候。”
“晴儿……”
“以前觉得那是因为父皇宠溺我们，再加上皇族的身份，所以才会这么教导你我。后来，随着时间慢慢过去，看着身边的兄弟姐妹越来越疏离，我才真正明白这句话的含义。慕氏后裔，因为与生俱来的高贵，注定要弃情绝爱。只有唯我独尊，才能真正掌控他人的命运，那把龙椅才能够坐得稳，江山社稷才不会易主改姓。”
“晴儿，我从一开始就没有参与过储位的争夺，我打小就知道，那个位置根本不可能属于我。”
“大哥你是长子，却非嫡出，但天峪开国以来并不依照嫡庶先后选择储君，你本该是有机会争夺皇位的。只可惜你太过喜爱文史经哲，虽然略懂武艺兵法，却不是为人帝王的材料。”
“若我为帝，不过是第二个李后主罢了。于江山社稷，黎民百姓而言，毫无益处。”
“对别人有所保留倒也罢了，对若晴也要说假话吗？”踮起脚尖，从身后挽住慕毓仁的肩头，“大哥，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和他们是一样的。”
“晴儿，你生为女子，当真是可惜了。”
“慕家男儿皆是狠心之人，却又都是长情之人。父皇如此，冲弟如此，大哥你也是如此。”慢慢转到慕毓仁跟前，注视那双和自己相似的凤眸，“身为皇子，你无法拒绝父皇的指婚，纵然你不爱曾凝，却也依旧奉旨迎娶她为自己的嫡王妃。如今，作为没有实权的王爷，你奈何不得左相，更不能向皇上请旨废妃。大哥，我知道你心里的苦闷，你面对自己心爱的女人时的那种无奈于痛惜，我都感同身受。眼下我们所能做的，只有等待。”
“作为皇室血脉，你我都亲眼见到过后宫争斗的残酷。那红墙宫瓦，不过是可以看到天空的牢笼，那里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妃嫔争斗，皇子夺位，你我二人皆是踩着别人的尸骨，淌过看不见的血海，这才活到今天。看似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荣芯帝姬，看似风光无限的皇长子，大概只有我们自己才明白，其间究竟有多么惶恐。”
“我明白你的心思。”微微顿了一下，“她心思纯良，不会去做那些害人性命的恶事。然而后宫险恶，一旦被卷入后宫争斗，便再难脱身，而自己最终的命运，也就会不得而知。”
“晴儿，既然你都懂，那便随我一同进宫吧。”
“可是大哥你有没有想过，她是否需要你的帮助？王芊芊不是个只会以泪洗面的弱质女流，她屡次拒绝嫁于你为妃便是最好的证明。我虽然不知道皇贵妃留她在身边的用意究竟是什么，但以我对扎西娅的了解，她不会害了芊芊。这个女人虽然心机颇重，但她到底是个恩怨分明的女子。从前芊芊救过她的性命，拼尽一身医术抱住了嫣儿，扎西娅对她是怀有感激的。”
“既然如此，她就该勉强芊芊。”
“大哥，其实你大可不必担心。”凤眸微微勾起，狡黠的神色顿现，“馨薇现在虽然不问世事，也甚少与你我二人联系，但扎西娅对她却是极为信任的。而馨薇对芊芊来说，才是真正的主子。”
“你这话什么意思？”
慕若晴微微一笑，凑到慕毓仁耳边低语几句，随后挑眉望着自己的长兄。慕毓仁先是一愣，随即释然，点点头。
昊漓五年七月初四，宣帝下旨召九章亲王独子慕皓琚入宫，为皇子伴学。
“九章亲王妃，接旨吧！”
庞馨薇跪在地上未动，冷眼瞧着前来宣旨的内监。来人又开口催促了一声，仍不见庞馨薇有所动作。
“多谢皇上恩典！”跪在身后的莲瑶起身接过那卷明黄，替庞馨薇谢了恩，又满脸赔笑地塞了一锭银子在来人手中，“我家王妃一定是太过惊喜的缘故，这才连谢恩都忘了。公公走这一趟辛苦了，日后小王爷在宫中，还要公公多多照应才好。”
“姑娘这么说话可就折煞杂家了！”装模作样地收起银子，尖声细气地对莲瑶开口，“九章亲王生前替皇上和天峪立下汗马功劳，如今王爷殁了，留下寡妻幼子，皇上同王爷是嫡亲的手足，自然是事事挂在心上。过几日小王爷进宫，皇上的意思是一切都按照皇子的规格去办，哪里还需要我这个做奴才的照应哦！”
“是吗？一切按照皇子的规格来办？”庞馨薇起身，弯腰拍去下裙上沾着的灰尘，冷冷笑道，“有劳公公替本宫向皇上谢恩，就说皇上对我们孤儿寡母的恩德，本宫感激不尽。今生是个女流之辈，无法为天峪做些什么。来世当牛做马，衔环再报！”
“这……”那内监被庞馨薇清冷的气势吓到，不知该如何答话，内心暗叹了一声，越发弯下腰身，“王妃的话，奴才记下了。若王妃没有别的吩咐，奴才就先回宫复命了。”
“公公走好，不送！”
庞馨薇瞧着一行人走远，从莲瑶手中接过圣旨，打开细细瞧了一番，冷笑一声。行至一旁，取下灯罩，见一角搁在烛火上燃了。
“王妃你做什么？”莲瑶见势，慌忙上前抢夺，却被庞馨薇扬手推开，“王妃，这可是要杀头的！”
“那便杀头。”庞馨薇注视着那团火焰，瞳仁间浮现出从未有过的残忍与怨恨，“不过是一块破布，难不成还要本宫明案香台地供起来？”
“王妃，那可是圣旨啊！”
“圣旨？”庞馨薇将残余地一部分丢在地上，直接将燃着的烛火丢在上面，眼瞅着它化作灰烬，“昊漓四年三月初五，皇上下旨让王爷率军出征。昊漓五年七月初四，皇上又下旨要琚儿入宫伴读。害得本宫与王爷阴阳相隔还不够，现在连本宫的儿子也不肯放过了吗？先是死别，再是生离，皇上当真是怜惜我们王府！”
“母妃！”慕皓琚快步上前，紧紧抓住庞馨薇冰凉的手，“儿臣不去，儿臣不会离开母妃。”
“琚儿，你若不去便是抗旨。”
“儿臣不怕。”小小的手指微微用力，坚定地抬起头，望进母亲的眼眸深处，“父王生前曾经告诉过儿臣，不管发生什么，都要照顾母妃，不可以留母妃一个人。”
“可是你父王终究是丢下了我们母子。”蹲下身子，将慕皓琚搂在胸前，她已经很久没这么抱过自己的孩子了，“琚儿，是母妃做得不够好。”
“母妃，你好久没有抱过儿臣了。”紧紧搂着庞馨薇的脖子，小小的脑袋埋在她的肩窝处，一如当年庞馨薇如同猫似的蜷缩在慕毓冲的怀里，“母妃，琚儿不想进宫伴读。”
“母妃也不想琚儿进宫伴读。”抬手摸着慕皓琚头顶柔软的发丝，偏过脸，温柔地亲吻他肉乎乎的小脸，那双酷似慕毓冲的眼眸一眨不眨地凝望着自己，“琚儿，母妃很想念你父王。”
“那母妃就看看琚儿吧。”
听着慕皓琚稚嫩却又坚定的答话，庞馨薇突然有了落泪的冲动。抱起儿子，轻轻拍着他的后背，走到内室的软榻上坐下。慕皓琚乖巧地靠在母亲怀里，抓着她纤细的手指，不说话。低头注视着那张与慕毓冲八分相似的小脸，浓黑的剑眉，狭长的凤眸，挺直的鼻梁，就连薄唇都喜欢紧紧抿在一起。烛火摇曳中，庞馨薇的眼前似乎又出现了慕毓冲的幻象，唇角挂着一抹笑意，安静地回望着她。
“王爷——”刚想伸手触及他的面容，却发现不过是自己的念想，终是怅然若失地垂下手臂，“琚儿，进宫之后不要太过思念母妃，要听师父的话，不可以调皮，知道吗？”
“母妃一定要儿臣进宫吗？”
“是！”纵然心下不舍，但庞馨薇还是狠下心承认，“你要记得，你始终是九章亲王的血脉。”
“是，儿臣明白。”精致的小脸垮了下来，默默推开庞馨薇，“母妃的话儿臣都会记得。时候不早了，母妃早点安歇才是。儿臣告退了！”
“琚儿！”
叹了口气，知道自己同儿子之间的误会已越来越深，但慕皓琚还那么小，庞馨薇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令自己开口解释。也许等到他大了，自然就能明白自己多年来的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