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庞馨薇从噩梦中醒来，背上全是涔涔的冷汗，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只记得梦中慕毓冲的面容越来越模糊，周身全是血迹，就好像那日他回到王府时一样，“不要死！”
刚想取出娟帕拭汗，却发现自己身处的位置根本不是王府竹林中的竹屋，而是一辆正在前行的马车上。
“停下！”庞馨薇完全不知道此前发生了什么，她只记得自己喝醉了，躺在竹屋的地上睡着了，怎么会出现在马车上，“快停车！”
没有人回答她，马车前行的速度反而逐渐加快。顾不得去想自己可能会遭遇怎样的危险，伸手推开了车门，但见一个修长的背影出现在眼前。
“本宫命令你停下！”马车并未前行在管道上，应该是山路，加上前行的速度，车身颠簸的格外厉害，庞馨薇一手抓着车门，一手试图挥打赶车人的脊背，“你知不知道本宫的身份？本宫是九章亲王的嫡王妃，你究竟想做什么？”
马鞭挥起，吃痛的骏马立刻狂奔起来。庞馨薇一个不稳，摔倒在车厢内，额角重重地撞在壁板上，不觉倒吸了一口气。
“慕毓冲……”不知为何，庞馨薇突然很想念慕毓冲往日的霸道，只觉得眼眶一湿，滚烫的泪水滴落在手背上，“慕毓冲……”
马车的速度逐渐放慢，赶车人似乎察觉到庞馨薇情绪的变化，缓缓转身。庞馨薇的双眸被泪水模糊，却怔怔望着这个黑巾覆面的人出神，他的眼眸像极了慕毓冲。如同被蛊惑一般，庞馨薇痴痴地伸出手，想要扯去那人的面巾，后者下意识地扣住她的手腕，微微用力，终究是松开手，转身跳下车。
“等等！”顾不得额头上传来的痛感，庞馨薇咬牙站起来，随着男人一起跳下车，一瘸一拐地跟在他身后，“你到底是谁？”
男人依旧没有开口，抬头望了望微微有些刺目的阳光，飞身而起，从一棵树上取下一个锦盒，转身丢给庞馨薇。突入而来的冲力令庞馨薇趔趄了一下，稳住脚下的步伐，满眼疑惑地注视着那个男人。冷漠地转身，瘦削挺拔的背影在阳光下令庞馨薇产生似曾相识的错觉。终是耐不住强烈的好奇心，小心翼翼地打开那个锦盒，绯色的罗锦中包裹着一幅画卷。像是心底的某个地方被触及，芊芊素手颤抖着将画取出，解开封口处的绸带。
“啊——”随着画卷被展开，庞馨薇惊呼出声，抬眸凝视着站在不远处的男人，眼前的水雾一点一点泛滥开来，“你……”
抱着那卷画，庞馨薇一步一步走向男人，仿佛过了很久很久，她才终于走到男人身后。犹豫了一下，却还是伸出手，用力扳过男人的身子，对上了那双凤眸。男人眸间的神色似乎不曾变过，庞馨薇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扯下了男人覆面用的黑巾。阳光穿透层层树梢，照射着男人棱角分明的侧脸，慕氏家族独有的凤眸中遍洒星辰，似宠溺，似玩味，似深情，似抱歉，所有的情绪都在黑巾落地的一瞬间爆发，无言地笼罩着庞馨薇。
“女人，芳辰快乐。”
不可置信地捂住嘴，那低沉中略带沙哑的声音，那摄人心魄的凤眸，都是她曾经熟悉的，连说话的语气都不曾改变。庞馨薇恍惚的以为自己还在梦中，她多希望这个梦永远不要醒来。
“慕毓冲？”
“是我。”
“慕毓冲？”
“是我。”
“慕毓冲？”
“是我。”庞馨薇一遍遍地唤着慕毓冲的名字，男人一次次不厌其烦地回应，薄唇轻轻勾起，用力将女人带入怀中，“庞馨薇，我是慕毓冲，我回来了。”
“我不要！”反手抓着他的双肩，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掉落，氤湿了慕毓冲肩窝处的衣衫，“我不要你说‘你回来了’，上一次在城外，你也是这么和我说的，结果……我不要！”
“傻女人！”宽厚的手掌抚过她及腰的青丝，刚毅的下颌紧紧贴着她的鬓角，发间熟悉的清香袭来，慕毓冲享受着难得的温馨，“不哭了，今儿个可是你的好日子，快别哭了。”
“慕毓冲，这不是梦是不是？”平整的衣衫被庞馨薇攥在手心，不依不饶地仰视着慕毓冲的凤眸，“你告诉我这不是在做梦！”
轻笑出声，松开禁锢着庞馨薇的手臂，修长的手指抚上她的眉心，那朵栩栩如生的海棠愈发衬得女人梨花带雨。她的黛眉略有些淡，却丝毫不影响她眉眼间的灵动与娇媚。鼻梁高挺，红唇微微颤抖着，颊边的两个小梨涡若隐若现。细细勾勒着女人的轮廓，慕毓冲心里一疼，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她竟消瘦了这么多。一声叹息终究是不可抑制地溢出嘴角，慕毓冲低头覆上庞馨薇冰凉苍白的唇瓣，以吻封缄。睫毛轻颤，泪珠顺着光洁的面庞滑落，融入那个缠绵的深吻中，带着丝丝苦涩，含着劫后余生的感激。
“女人，现在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吗？”
“慕毓冲——”用力抱住他的身子，贪婪地嗅着只属于他的味道，合着草药香气的味道，那是他对她思念的味道，“不许走！”
“好，不走。”任由庞馨薇抱着自己，慕毓冲宠溺地轻拍着她略显瘦削的脊背，“女人，我们先启程吧。”
“启程？”抬起头，故意啃噬着慕毓冲的下颌，“难道要去什么地方吗？王爷不随臣妾一起回王府吗？”
“王府？”冷笑一声，抬手捏住庞馨薇的下颌，微微用力，“女人，从今天起，不单是九章亲王殁了，连九章亲王的嫡王妃也殁于今日竹林的大火，王府我们回不去了！”
“竹林的大火？”庞馨薇禁不住推了慕毓冲一把，“你怎么可以在竹林放火？你怎么可以把那些画通通烧掉？”
“你很在乎那些画？”
“是！”庞馨薇见慕毓冲一副不在乎的神情，不由得恼了，“你不在的日子，那些画卷是我对你全部的念想。每每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一个人躺在王府的床榻上辗转反侧，想着曾经一起度过的日日夜夜，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难过？慕毓冲，我真得以为你死了，我真得以为除非我死，否则再也见不到你了。你……”
“别说了！”一把拉过庞馨薇柔软的身躯，剑眉紧蹙，“我以为你可以很好的活下去，我以为时间久了你就会习惯没有我在身边，我以为在此之前你已经足够坚强。馨儿，是我高估了自己的能力，是我对自己所做的决定太有信心，苦了你了。”
“你可知道，琚儿对我……”
“琚儿还小，他理解不了你我之间的感情，你莫要难过。”打横抱起庞馨薇，稳步走向马车，轻轻搁置在车厢内，自己也坐下，让她靠在自己怀中，“馨儿，你都不问我为何这么做吗？”
“君当仗剑，大杀四方。妾自抚琴，浮沉随君。”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低头凑到她面前，怀着满满的深情与歉疚，轻吻那朵娇艳欲滴的海棠花，“馨儿，这一次我再不会丢下你一人。”
“好，我信你。”白皙的手掌主动覆上慕毓冲的手背，十指相扣，“黄泉碧落，我都跟着你。”
薄唇微微扬起，慕毓冲松开了紧握的双手，宠溺地捏了捏庞馨薇的面颊，起身回到车夫的位置上。
“现在可以启程了吗？”
一连串娇笑声从唇齿间溢出，庞馨薇猛地扑上慕毓冲的后背，环住他的脖颈，凑近耳畔，吐气如兰。
“既然如此，那就有劳慕公子替本小姐驾车了！”
“女人，你在点火。”低沉的声音显得有些喑哑，腾出一只手钳制住庞馨薇不老实的小手，放在唇边轻啄，“日子还长，庞小姐这么快便急不可耐了吗？在下倒是不知，莫非向来端庄持重的庞家大小姐，想要在此处行那孟浪之事不成？”
“慕毓冲！”抽出被握住的柔荑，不轻地捶打着男人的肩头，一张俏脸羞得通红，“专心驾车，莫要胡闹！”
“既然娘子开口发话，为夫自当从命！”
“慕毓冲，以前我怎么不知道，你竟这般油嘴滑舌。”
慕毓冲没有答话，紧紧攥着缰绳，马鞭不断落下，载着他心爱的女人往远方奔去。无人的山路上只有这一辆马车，尘土扬起，似是掩盖了他们离去的痕迹，又像是在同往昔做最后的告别。
“馨儿，我们到了。”
夜色来临时分，马车终于放缓了速度，停在一户宽敞的庭院前。慕毓冲唤了一声，却没得到回应，似是察觉了什么，不觉轻笑。推开车门，见庞馨薇倚在一旁的软垫上沉沉睡着，怀中还紧紧抱着那卷画。弯腰进入车厢，轻轻抱起熟睡的妻子，在月色中走入庭院。月光将二人交叠在一起的身影拖得很长，如同干涸池塘中相濡以沫的鱼。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安顿好一切后，慕毓冲坐在床边凝视着庞馨薇的面庞，一夜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