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慕毓冲与往常一样上朝议政,却听得周围的人低声议论。仁王和驸马楚伊也是面色凝重,并未与其过多交谈。慕毓冲嘴角冷冷一勾,行至自己的位置,始终没有开口。
“皇上驾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明寒宫内黑压压地跪了一地,英武的帝王坐在高位上。
“众卿平身——”
又是一片起身的动静,慕毓冲面色清冷,慕毓仁略显焦急,慕毓之神清气爽,慕毓襄胸有成竹,慕毓骐镇定自若。一时间,慕家的儿子各怀心思,等待着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慕毓之不动声色地望了慕毓襄一眼,后者会意,嘴角微微一勾,看向不远处站立着的副留守都督指挥使吕宋。只见吕宋上前一步,道:“臣有事本奏!”
“呈上来!”
吕宋将奏折递到领事太监王勇的手中,眼中是隐藏着的笑意与杀机。天献帝接过奏折,脸色越来越难看,走下龙座,立在阶前。
“和硕亲王,西北的军务如何了?”
“据儿臣所知,一切安好!”
“是吗?”献帝面色一寒,“那么这奏折中所说的袁智将军谋反一事,你作何解释?”
“儿臣不知!”
“好一个不知!”
献帝慕凌霄骤然发作,将奏折重重地掷向慕毓冲,奏章砸在眼角处,因为力道过猛,竟现了乌青。慕毓冲身形未动,双手在宽大的衣袖下紧攥成拳,克制着内心的情绪。
“朕看你们一个个都想反了!封王之后都给朕做了什么贡献?一个个无所作为!尤其是和硕亲王,连皇孙都保不住,致使龙裔有损!传朕旨意,和硕亲王贬为德孝郡王,解除兵权,于王府内反省思过,无朕旨意不得出!”
圣旨一出,朝堂之上众人的反应各不相同。慕毓之的嘴角淡淡勾起,胜券在握。慕毓仁和楚伊对望了一眼,剑眉紧蹙,想要求皇帝三思。慕毓襄没有想到自己的行为会造成这样的后果,一时间有些乱了分寸。倒是慕毓冲,面色如常,波澜不惊。
“儿臣遵旨!”
取下腰间的令牌,将朝冠托于右手,跪下磕头,然后起身退出了明寒宫。大殿之外的阳光有些刺目,有些令人眩晕。
“王妃,该喝药了!”
庞馨薇虚弱地撑起身子,左手搭在小腹上,借着莲瑶的力道服药。从昨夜开始,心里始终有些不安,隐隐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莲瑶,外面可是有什么消息?”
“王妃刚喝了药,先睡一会儿吧。”
“莲瑶,你打小就跟着我,有没有事瞒着,我一眼就知道。快说,出什么事了?”
“王妃恕罪!”莲瑶跪在床边,“西北的军务出了意外,皇上雷霆震怒,加上王妃失子,皇上下旨将王爷贬为郡王,削了军权,囚禁于王府,非诏不得出!”
“什么?”
庞馨薇身子一晃,摔倒在床上,眼泪不自觉地涌出眼眶。
“王妃——身子要紧啊!”
莲瑶上前扶住虚弱的主子,也跟着掉眼泪。
“怎么会这样?怎么可以这样?”庞馨薇紧紧抓着莲瑶的手,“我已经没了孩子,为什么不肯放过王爷?我……噗——”
急火攻心,一口血吐在了床榻上,莲瑶吓得面色惨白,慌忙就要去找太医,却被庞馨薇一把抓住。
“出去——都出去——”
打翻了床边的药碗,庞馨薇整个人都躲进了被子里,不许任何人靠近。储位之争,让她意外地失去了第一个孩子,还连累他的苦心付之一炬。作为女人,她该怪谁?作为母亲,她又该让谁替她的孩子偿命?
慕毓冲离开明寒宫后径直回到了王府,门口“和硕亲王府”的牌匾还没有被摘除,剑眉微挑,扬手打下了那块匾。木质的匾额碎裂开来,扬起一地灰尘。踩过门口的碎片,慕毓冲眼中杀气更甚。
“给王爷请安!”
莲瑶仍旧恭敬地向慕毓冲请安,双眸中却是难以掩盖的焦急与紧张。
“王妃吃过药了吗?”
“吃过了,只是……王妃的情绪不太好。”
没有多言,从莲瑶身边走过,指关节被捏的“嘎吱”作响。推开房门,不见床榻上的佳人,只有阵阵抽泣的声音传来。庞馨薇整个人都蜷缩在锦被之中,从远处望去像是在发抖一般。叹了口气,慕毓冲上前,直接掀开被子,强硬地扳过她的身子。
“太医说,在小月里哭对眼睛不好。”
庞馨薇咬着下唇,满眼泪花地注视着眼前的男人,亦是倔强的不开口,任凭他将自己拥入怀中。相对无言,庞馨薇突然抬起头,张口咬在他的肩头,死死地不肯松口。慕毓冲一声不吭,只是加大了手上的力道,任由她发泄着自己的情绪。直到牙关发酸,庞馨薇才被口中腥甜的味道拉回了思绪。
“为什么不推开我?为什么不因为被贬而迁怒于我?”
“庞馨薇,你到底是不是女人?”
两个同样固执倔强的人静静注视着彼此,他的双眸中少了丝冰冷,她的瞳仁中多了几许柔情。时光像是停留在那一刻,慕毓冲与庞馨薇的心慢慢贴近。
“为什么要这么忍耐?那个冷酷无情的慕毓冲去哪里了?”
“那个无缘的孩子,本王也会心疼。”
“慕毓冲,我不要看你这幅模样,我不要你一败涂地。”
“庞馨薇,这种话应该留给男人说,即使被贬,本王也还是王爷!天塌下来,有我撑着。”
康元二十年六月十三,和硕亲王妃不慎小产,帝后闻之颇为叹惋。康元二十年六月十四,副留守都督指挥使吕宋本奏西北袁智将军谋反,天献帝因和硕亲王处理欠妥龙庭震怒,以玩忽职守罪贬为德孝郡王,剥夺兵权,囚禁于王府。一时间朝野震动,史称“和硕军案”。
自从被贬为郡王囚禁之后,慕毓冲连上朝都免了,索性一直安心呆在王府,照顾庞馨薇的身体。齐御风偶尔会来探望他,顺便带来朝堂上新的动向。仁王和荣芯帝姬在“和硕军案”后就没有再登门,如今的德孝郡王府是门可罗雀,十分冷清。庞馨薇的身子慢慢好了起来,便时常下厨做些可口的点心,然后泡上一壶大红袍,送到书房。慕毓冲翻阅兵书,她就坐在一边做女红,失子一事谁也没有开口提过,夫妻二人相处和睦,日子倒也逍遥自在。
康元二十年九月初十,之王加封恭怡亲王,并赢取大司空隋杨长女隋菲菲为侧妃。
庞馨薇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做绣活,没了从前的那份惊讶与心酸,只是淡淡一笑,眉眼盈盈地望向慕毓冲。
“怎么,心里又不好受了?”
“王爷这话听起来酸得很,莫非是吃味了?”
“王妃越发牙尖嘴利了。”放下手中的剑,上前将她圈在怀中,“如今倒是越发敢和本王顶嘴了。”
“这样平静的日子是过一日少一日,臣妾自然要好好珍惜。等到风语将至的那一日,也不至于太过遗憾。”轻轻靠在他的肩膀,却听他咳了几声,黛眉轻蹙,“这两日咳得又厉害了,该多添件衣裳才是。若非父皇不许你出王府,也该去陆大人那里瞧瞧了。”
“庞馨薇,如果有一天,本王不在了,你怎么办?”
“不许胡说!”
“本王是认真的!”慕毓冲松开双臂,转到她面前,“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该怎么办?”
“汉兵尽略地,四方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望向他的眼眸深处,那里有她的影子,“这样的心意够吗?”
“你……”慕毓冲忽然觉得自己看不清庞馨薇了,她的心思他猜不透了,“若本王不许呢?”
“那王爷要臣妾怎么做,臣妾便怎么做。”
“有一日便过一日吧,等真得到了那天,本王再告诉你。”
菱唇勾起,梨涡乍现,眼中明媚的升起了小月亮。慕毓冲只觉得面前人儿恍惚,内心一荡,凑上去轻啄了一下唇角。庞馨薇面色绯红,慌忙推开了去。
“王爷还是练剑吧,臣妾去库房挑几件像样的东西,然后命人送去之王……不,是恭怡亲王府,这样也不怕别人说我们失了礼数。”
慕毓冲也不拦她,眼中含了一丝戏谑,一份宠溺,由着她夺路而逃。
“庞馨薇——”
馨薇闻声回头,脸上挂着困惑。
“本王不是项羽,也绝不会让你做虞姬!”
明眸闪烁,秀气的眉舒展开来,庞馨薇对着男人嫣然一笑,那是她对他全然的信任。
庞馨薇,从我接旨娶你的那一刻起,我就有十足的把握走进你的心扉,我需要的从来都只是时间而已。如今,时机尚未成熟,即便你我之间再无间隙,我也无法告诉你我的真心,这种感觉,就如同我看不清你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