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后。
殷舒窈先回了落棠院，一回来，她便闷声坐在前厅。
主子不说话，琉衣瞧着也是忧心忡忡地，令守在门外的红棠琉缃二人面面相觑，分外不解。
过了会，院子忽然传来动静，二人起身相迎，却发现是小公爷揣着汤圆过来。
说是揣着猫，但看这情况，更像是揣着什么把柄，尤其是少夫人见到一人一猫后，微微拧起的秀眉，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谢瑜坐到另一侧，伸手将汤圆翻了个面儿，露出它脖子上缠绕着的络子。
“殷大小姐，这么丑的玩意儿，也是你做的？”
新的称呼令殷舒窈禁不住打量了他一眼。
就这一刻的功夫，谢瑜脸上的表情怪异得很。说不高兴吧，可也没先前那般暴躁，说高兴吧，又一点儿笑意都没。
她看着如今已“敌我不分，认食不认人”的汤圆，抿唇点了点头。
“我教晚晴做的，她虚心求教，我便耐心指导，有何不妥么？”
“有哪里妥？”谢瑜嗤笑一声，将络子扔到桌上，“她是高家少夫人，谢家和高家什么关系？你这么有信心和仇人交朋友？不怕被人算计的找不着北？”
这话里的针对与无礼让殷舒窈无法接受。她看着桌上歪歪扭扭的络子，伸手拿了起来。
“晚晴不仅是高家少夫人，更是她自己，是林家女儿。若只因她嫁到高家，我便枉顾其他姻亲关系，与之交恶，不是更令谢家水深火热么？”
谢瑜听到这话，眼中蓦然现出些冷意，似笑非笑地盯着殷舒窈，“这么为谢家考虑？你知道高家在朝中是什么样么？知道林家如今怎么沦落至此？她现在倒是会说这些来哄你了。”
殷舒窈第一次在他身上看见懒散蛮横以外的神色，不由得愣了愣，凝神多看了几眼。
他像是要看穿她心中思绪似的，眼眸里赤裸裸地写着不信任。
——不信任是应当的。殷舒窈自认也没对谢瑜有几分信任，只是那双桃花眼里还有一些她看不懂的杂乱思绪，现下被这目光盯着，连手中的络子都变得扎手起来。
“也不尽是如此。”她笃定地抬起头，不甘示弱地迎上去，认真道：
“我与晚晴结交，不涉任何朝政；倘若她接近我是有所图，我也能一力承担，不连累谢家一分一毫。虽嫁为谢家妇，可我仍旧是敬文伯府的殷舒窈，是外公唯一的外孙女，我……”殷舒窈顿了顿，又不确定地瞥了谢瑜一记，放缓了语速。
“我能保护好自己，不给你添乱。”
谢瑜紧绷着的神情蓦地僵了一瞬，瞳孔胡乱地晃着，莫名就炸了毛，抬手就将汤圆向前扔去。
“切，说的跟我要保护你似的。”
他小声嘀咕了句，而殷舒窈忙着接猫，根本没听清这话，只听见声轻嗤，待再看过去时，他果然又变成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仿佛先前的正经与冷漠都只是错觉。
而谢瑜也没停下，将袖中那封信啪一下甩到桌上，又气哼哼道：“你就那么像做你的暮云舍？不惜租用外人的东西？”
看着眼前这封熟悉不已的回信，殷舒窈先是有些恼，可转念一想，又收起恼怒，如实点了点头，“此乃母亲遗愿，亦是我毕生追求，定是不会放弃的。若小公爷觉得外租不宜，眼下有闲置的铺子可——”
“停。”谢瑜打断了她的试探，一副谈判架势，“要谈这个，你就先回答我，林晚晴说的成亲那天什么事？苏家没来人，怎么会有苏婉婉的事？”
殷舒窈短暂地思索了一会，宫宴将近，她不想在这当口挑起争端，遂只轻描淡写道：“那日苏姑娘并未现身，只是六公主恰巧提及，说了苏姑娘几句罢了。”
这回答显然不能让谢瑜满意。
平心而论，他对小裁缝想弄那什么铺子的打算并不反感。母亲在南街有两处闲置的铺子，都是地段极好的。若小裁缝说些顺耳的话，借她用也不是不行。可她这样含糊其辞，叫他一点儿也不想借！
“那你随意。”谢瑜说罢，便不再多言，起身向外而去。
殷舒窈亦随之起身，她不明白这莫名其妙的转折到底何意，可张了张口，却又找不到合适的措辞。
就在此时，院里却忽然传来一声响亮的“啪！”
“凭你们几个丫鬟还敢拦夫人？忘了这府里是谁当家做主了？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陌生的叫骂拉回了殷舒窈的思绪，她立刻起身向外，就见谢瑜立在院中，正和外头院门口那几个凶神恶煞的身影撞上。
那一巴掌是环儿打了琉缃的，她本想着今日有夫人撑腰，定能一雪前耻，谁知刚打完，小公爷就忽然窜了出来，吓得动也不敢动。
而方才骂人的那中年妇人却丝毫不觉害怕，反而热络不已地迎上来，熟稔道：“小公爷也在呢！正好您来瞧瞧这几个不知死活的丫头！”
话未说完，她便被九楼拦下。
九楼将人推远了些，方附在主子耳旁道：“主子，这妇人是从前伺候过夫人的陈氏，也是那绿……小绿的娘。”
谢瑜闻言，便看了那陈氏一眼。这人他有些印象，算是府里的老人。从前还有几分顺眼，现在跟了老妖婆，嘴脸也变得令人厌恶起来。
他心中不耐烦极了，但压着脾气没发作，一边扭头向殷舒窈招了招手，一边随口问道：“她来找你作什么？”
殷舒窈的视线自琉缃，陈氏，环儿三人之间转了转，她是知道陈氏过去的，也知道谢瑜最是敬重梅夫人，对陈氏或许会留些情面便未曾开口，只轻轻摇了摇头。
果不其然，那陈氏一看她不说话，便抢着上前告状。
“小公爷，今儿夫人从早等到晚，也没等到少夫人过去请安，心里担心着，一问才知原来少夫人是出门玩去了，这不就来亲自问一问，结果这几个死丫头也不知哪里学的规矩，竟敢拦着夫人不让进！”
说到请安二字时，小柳氏心中莫名有些慌张，担心谢瑜为此发脾气，但立规矩一事她可是向公爷请示过的！想到这儿，她又安下心来，极力稳住姿态，任由陈氏说儿媳的坏话。
陈氏又明里暗里挑了几句刺儿，可谢瑜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只抓住了“请安”这个字眼。
他俯身扣住殷舒窈双肩，垂眸盯着她，“你还每天去给她请安？”
殷舒窈顿觉头疼，早晨她分明已托胡叔亲自传了口信，可小柳氏居然还想趁机给她来个下马威……
现在好了，直接撞枪口上。
她抬眸打量着谢瑜的神色，轻轻点了点头，“儿媳晨昏定省是常有的规矩，此事公爹之前应也是点了头的。”
“他点头关我屁事。”
谢瑜轻嗤一声，却出乎殷舒窈意料地松了手，转身扫了眼势在必得的小柳氏，沉声道：“不许去，就是天王老子来了，她也不配让你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