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裁缝?
殷舒窈有一瞬愣忡,花了些时间确认这个古怪又不正经的称呼,是从她面前这个便宜夫君嘴巴里吐出来的。
她难忍胸口的气闷,等回过神时,已拨开眼前碍事的团扇,抬眸对上那双恶劣轻佻的桃花眼。先是极克制地轻哼了声,而后昂了昂下颌,笃定道:
“是。”
谢瑜自然听到那声轻哼,禁不住啧啧两声,怪气道:“等你张口说话真不容易。这衣裳穿的我浑身不舒服,知道吗?”
殷舒窈的眉头蹙得更厉害了,一句“有种你别穿”憋在喉头不上不下,脸色都白了几分。
可始作俑者仿佛看不见她的脸色,径自将团扇一丢,便起身离开婚床。
团扇砸到腿上,她告诫自己不可乱了方寸,却见谢瑜走向圆桌,拎起琉璃酒盏斟了满满一杯。
琉衣已急的不行,赶紧趁姑爷转身之际压低了声提醒:“小姐,合衾酒!合衾酒还没喝呢。”
殷舒窈自然知道。
按规矩,即便谢瑜忘了,她也应当温柔妥帖地提醒他共饮合衾酒。
可观此情此景,此人此行,偌大的婚房里,她找不出一个让自己张口的理由。甚至破天荒地不想守规矩,不想喝这口酒……
芙蓉帐前合衾酒,青丝饮,作白头。这本是新婚夜一桩美好之事,可他们之间无情,如何能甘心互道白头?
殷舒窈正做着天人交战,背对着她的谢瑜却忽然转过身,当着她的面咕咚一声饮下。
“酒是宫里的,味道还不错,你不喝,我就带走了。”
殷舒窈的眉头紧紧一皱,却又很快舒展开。
如果是因谢瑜的原因,他们才没共饮合衾酒,她心中好像就没那么不能接受不按规矩来了。
况且,方才他言下之意,是今晚不会歇在这里?
这转圜令她松了口气,顿了顿,斟酌地开了口:“全凭小公爷拿主意。”
这么好说话?谢瑜轻挑眉头,定定地看了她一眼,颇有打量之意——这是嘴犟还是真犟啊?
不过……小裁缝都这么说了,他要是不走,岂不是辜负了她的好意?
思及此,他立刻扯下身上那件厚重婚服,不耐烦地向后一丢,拎起酒盏就往外走。
见状,殷舒窈平静地眼眸霎时染上一缕紧张,视线紧巴巴地随着那团红色。
谢瑜余光瞥见她的表情,心里总算舒坦了点,心道果然还是个没本事的小姑娘,慢慢哭鼻子去吧,爷不伺候!
他头也不回地推门而去,却不知那小姑娘满心满眼看的根本不是他,而是皱巴巴躺在地上的昂贵婚服。
“啪!”一声,今夜几度开阖的门再度重重一撞,吓得守在门外的侍卫一个激灵。
“爷,你……你怎么出来了?”九楼目瞪口呆地看着衣衫单薄的主子,心想这位少夫人瞧着柔弱守礼得,不至于在新婚之夜将主子赶出去吧?
等了一会,见主子没说话,九楼只追上去,一头雾水道:“爷,这个时辰了,您要去哪儿啊!”
谢瑜晃了晃酒盏,语气随意地仿佛完全忘了今儿是什么日子。
“烟雨楼啊。”
九楼闻言,险些将眼珠子瞪了出去,“您一个人去?少夫人怎么办?”
谢瑜不再出声,身影迅速消失在落棠院两排红彤彤的灯笼之中,徒留九楼站在原地抓耳挠腮。
“这怎能行呢!若是爷今夜去了烟雨楼,明儿全汝阳城都会知道镇国公府的小公爷新婚之夜抛下新娘子去青楼鬼混啊!”他急的团团转,刚要抬脚跟上,又否定了这一想法。
“可若是一会胡叔发现我不见了,一定猜到是爷离了府,一准告到公爷那边去!”
在公爷先知与外人先知之间,九楼还真不知如何选。
……
婚房内。
门扉阖上的瞬间,殷舒窈便撩开珠帘,唤道:“琉衣,快!”
琉衣闻言,赶紧窜到圆桌旁,小心翼翼捧起婚服,一张小脸又是愤怒,又是委屈。
“小姐,姑爷实在太过分了,怎能将你一人丢下!”
殷舒窈接过皱巴巴的婚服,先是检查了一遭上头的翎羽可还安稳,见翎羽无恙,只是袖口的绣纹有些破损,方缓缓摇了摇头,转眸轻叹道:
“若论心里话,我反倒希望他今夜不在。”
“可今日新婚夜,若姑爷不在婚房的事传了出去,以后小姐还怎么在府中立足!”琉衣尚未嫁娶过,心性也单纯,只一心想她家小姐能过得好,并未想到情之一字,此时只担心府里的人因此轻看小姐,将来有所慢怠。
殷舒窈张了张口,又思觉不妥,遂改口跳过了这一话题,“立足之事,不急于一时。反倒是你啊,可不能再唤我小姐,唤小公爷作姑爷。”
琉衣闷闷地点头认错,也知道方才是自己失言,在镇国公府里,她们是小姐的陪嫁,又怎能说主子的不是呢。
她只是忍不住愤懑,小姐这样美好的一个人,从前在虞州时,若是谁能求娶定是要烧高香的。小姐嫁来镇国公府可是陛下赐婚,这小公爷也这般不当回事,以后岂不是更不将小姐放在心上。
瞧琉衣的神情,殷舒窈便猜得七八分。
有些事她不好说出口,自接了赐婚的旨,她便做好了不受夫君宠爱的准备。她倒不觉得一个女子的人生非得要丈夫宠爱才能过得快活,更何况这夫君还是个蛮不讲理的混蛋呢。
反正……反正又不是她将谢瑜赶出去的,是他自己要离开,自己出嫁在外唯夫命是从,还能拦他不成?
殷舒窈小小地憋了个坏心思,心情也好了几分,抬手拨了拨琉衣道,“今儿白日未曾进什么食,现下倒是有些饿了,琉衣,你替我去小厨房跑一趟,瞧瞧还有什么清爽的汤羹。”
说着,她信手一指角落一只落了锁的檀木匣子——里头是一个个装了碎银的香囊。
琉衣立刻会意,从匣子里取出两只沉甸甸的香囊。今日府中仆从都忙活累了,这时候以此为由打点一番,也能落个好印象。
待推开门扉,琉衣便见外头多了个欲言又止的侍卫,她谨慎的看过去,还不等手伸进香囊,那侍卫便先脸色怪异地跑了。
她忍了满腹疑惑,又转向另一侧的几位丫鬟。为首的一身红衣,面容亲切和蔼,自有一股镇定自若,想来是这里的大丫鬟了。
“奴婢琉衣,不知这位姐姐如何称呼?”
“琉衣妹妹客气,若不介意,也同她们一道叫我红姐姐便是。”小红亲切地拉住她,目光中既有同情,又拿捏着恰到好处的奉承与忠心,主动道:“可是少夫人有什么吩咐?”
琉衣不由得对这位大丫鬟多了分好感,一边说明来意,一边捏了把碎银悄悄递到对方手中。
小红自然地收了赏钱,显然也觉得这位少夫人行事较为稳妥,面上又多了分爱怜,亲自领着琉衣往落棠院的小厨房去。
殷舒窈听着外头的脚步声渐远,终于放心卸下头顶厚重的头冠,轻轻仰面躺在榻上。
大红的鸳鸯锦被微微发凉,烛火下甚至能看清其中略显粗糙的绣线。
这桩婚事虽是陛下赐婚,但除却襄定婚期,迎亲的种种事宜皆由镇国公府自己打理。
她摸了摸不甚精致的绣面,杏眸中闪过一抹盈盈暗光:不论有多难应付,她都会当好这个少夫人。
至少,不要教外公失望,不要教爹娘在九泉之下还得为自己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