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歌撞向那人，就像撞在一堵铁墙上一般，纹丝不动，自己反而被反弹回去好几步远。
齐歌稳住身形，看向那人，只见那人年纪约在四十多岁左右，长得高大威猛，给人一种孔武有力的感觉，唇下留着两撇小胡子，却又让人觉得此人身上散发出一股儒雅之气。他的目光坚定有力，仿佛随时都在静静沉思，又仿佛随时都在瞩向远方。
齐歌好不尴尬，怎么说都是自己撞了人，他走上前去，满脸愧疚地对那中年人道：“怎么样？大叔，没撞坏你吧？”
那中年人本来一脸愠怒，见齐歌态度这般诚恳，怒气也就慢慢从脸上消散了，说道：“年轻人做事，怎可如此鲁莽？”
齐歌听那中年人口气，已有所缓和，心里才略略安宁。他见这中年人体魄强壮，像是久战沙场的勇士，刚才自己如此撞击，他却不动如山，安然无恙，可见内力雄厚，异于常人。
齐歌懔然一惊，心里出现一个人的名字，却不能确实是不是他。
那中年人看了齐歌几眼，开口问道：“望仙在吗？我来找他。”
齐歌听到“望仙”，知道他说是凌望仙，就回道：“哦，望仙出去办点事，应该很快就回了。”
中年人点点头，“哦”了一声，重新把目光投向齐歌：“你是新来的仆人？怎么以前没见过你？”
齐歌一时不知怎么回答，他在凌望仙这里养伤，非友非仆，身份的确有些尴尬。
现在中年人问起，他才想起这个问题，便随意地应了一声“嗯。”
中年人道：“偌大的将军府，也只有望仙如此放任自己的奴仆如此胡闹，换了别的主子，你们的狗腿早就被打断好几次了。”
这句话像在自言自语，又像在说给齐歌听的，齐歌听得心里一阵觳觫。
中年人说完这句话，就不再看齐歌，径直往前走去，走向凌望仙的住所。
齐歌就像被那中年人的威严吸引住，紧紧跟在他的后面，也一路走了过去。
中年人走进凌望仙的房间，眉头顿时一皱，问道：“怎么屋里一股药味，是望仙最近生病了吗？”
齐歌惶惶道：“不是，是小的生病了，二少爷为我熬药治病，所以……”
中年人听了似乎难以置信，看了看齐歌道：“他对你这么尽心，你应该知道感恩。”
齐歌道：“是，二少爷对小的再造之恩，小的永感五内，当结草衔环，报答二少爷。”
中年人听了满意道：“你知恩图报，这样最好。”
中年人走了半天的路，似乎脸上有些倦意，便在厅堂的椅子上坐下。
齐歌便在一旁陪着，紧张得呼吸快要停顿。
他察颜观色，越来越确定他就是他想的那个人。
中年人突然冷声道：“我进来这么久了，你连杯热茶也不给我倒，你这仆人怎么当的？”
说着，脸上微微露出不满意的神色。
齐歌一听惶然，急忙去案桌上斟了杯热乎乎的龙井，给中年人端上。
连他自己也觉得，他实在是个蹩脚的仆人。
中年人抿了口热茶，似乎整个人都沉浸在茶香的世界里，而忘记了眼前的一切。
喝了几口茶，中年人才问齐歌道：“我见你谈吐之间，颇有见地，像是读过几年书的，对吗？”
齐歌恭谨道：“哦，实在愧不感当，我们当仆人，怎能谈得上读书二字呢。”
中年人放下茶盏，道：“你不必过谦，老夫眼光一向不错，也绝不轻易夸人。”
齐歌垂首恭立，不敢发一言。
中年人继续道：“由你陪着望仙也好，至少说明他心里还是向着读书，不像其他贵族子弟，只会挥霍他们老子的钱。”
正说着，门外急匆匆走进来一个人，原来是凌望仙办完事回来了。
凌望仙一进来，看到齐歌，脸上本来挂着灿烂的微笑，可是突然发现那个中年人也在，那笑容顿时僵住，从脸上荡然无存。
他走到那中年人的跟前，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爹，你怎么来了？”
齐歌听见凌望仙叫那中年人做爹，心里暗暗道：那人果然是大将军凌飞雪，跟自己想的一样。
其实从齐歌见他第一眼，便有所怀疑，凌飞雪征战沙场多年，脸上留下的风霜雪雨，便成了追随其身的另外一个标记。
现在听凌望仙亲口说出来，证实齐歌所料不差。
凌飞雪在儿子凌望仙眼里，必是个严父，看到凌望仙，依旧不改脸上的威严道：“怎么，你从京师回来这么久，你不去看我就算了，我就不能来看看你吗？”
凌望仙试图解释道：“爹，孩儿实在是有些忙……”
凌飞雪道：“忙只是你的借口罢了，难道忙得连看老爹一眼的时间也没有？”
凌望仙蹙眉道：“我不想跟你说这些。”
凌飞雪却没有打算停止的意思：“在你心里，始终是觉得你娘的死是我一手造成的，所以始终不肯原谅我对吧？”
猛然发觉齐歌这个外人也在旁边听着，才停下来没有说下去。
齐歌马上意识到自己待在这里有点不合时宜，毕竟他们父子谈得的是不想外扬的家事，急忙走到外面去，让他们父子畅所欲言。
齐歌走到外面，本来无意再听他们父子的谈话，可是他们的声音越来越高，似乎发生了争吵，齐歌有点担心，他们会不会因此打起来。
凌望仙跟父亲凌飞雪的关系没想到是这么僵，这些凌望仙都没有在齐歌面前说过，可能也是他不愿让外人知道的个人秘密吧。
从刚才齐歌偶尔听到的那几句，似乎这跟凌望仙母亲的死有关，而凌望仙对此始终念念不忘，不肯原谅凌飞雪。
难道，凌飞雪害死了自己的妻子？
这时，齐歌突然听到室内“乒兵乓乓”地响了起来，似乎有人在砸东西。
齐歌听得神经紧张，害怕他们父子真的动起手来，凌飞雪如此健壮，凌望仙必定在他面前不堪一击。
他想闯进去看看，可是又担心这样太过冒失，在凌飞雪眼里，他不过是凌望仙的仆人，这样贸然闯入就有点太破格了，不是一个仆人份内的事。
他急得如热锅里的蚂蚁，在室外踱来踱去，一刻不得安宁。
不久，一条高大的身影从室内走了进来，正是凌飞雪，他显得怒气冲冲，眼神里仿佛藏着两团烈火，高大的身形走过，挟着一阵巨风。
凌飞雪经过齐歌身边，瞪了一眼齐歌，欲言又止，然后大步流星地走，消失在齐歌的眼前。
齐歌怔怔地站在那里，还在为凌飞雪那一眼感到寒意侵骨，凌飞雪的眼神，实在有种让人不寒而栗的威力。
齐歌担心凌望仙，便急忙走进房间去。只见室内桌椅倾翻，一片凌乱，可以想见，刚才这里发生了多么激烈的交战。
凌望仙蹲在地上，低垂着头，看不到脸上的表情。但他不时用手去擦拭脸上的泪痕，显得哭得十分伤心。
齐歌便慢慢地走到他的身后，用手轻轻抚在他的后肩上。
凌望仙只顾着伤心啼哭，没注意齐歌已经来到他的身边，悚然一惊，回首见是齐歌，便又继续垂下头去，继续伤心哭泣。
凌望仙回头的那一刹那，齐歌才看到凌望仙的脸已经哭得稀里糊涂，心疼他，便把手伸在凌望仙的颈脖上，为他轻轻抚摸，以此安慰伤心的凌望仙。
没想凌望仙更加哭得厉害，肩头不停耸动，哭到伤心处，突然挨过身来，贴在齐歌的怀里，像个孩子似的，不停抽噎。
齐歌被凌望仙的眼泪溅得胸口都湿了，却毫不在意，继续安慰凌望仙。
他也不说一句话，只是用手像哄孩子似地轻抚凌望仙的脸部各处，他知道凌望仙可能太缺母爱，便用这种方式让他得到母爱的补偿。
事实证明，齐歌这种方式也真的有效，凌望仙的哭渐渐变得小了，似乎齐歌的怀抱，是他温暖的港湾，他可以在这里，逃避一切的不开心。
齐歌搂着凌望仙，发现怀中的凌望仙可爱如一个似醒非醒似睡非睡的婴孩，样子看起来可爱之至，心里一动，忍不住就俯下身，用凌望仙的唇上印下一吻。
这一吻，却把凌望仙惊醒了，他惊讶地看着齐歌，眼中露出难以置信的眼神，然后展颜开心地笑了。
他从齐歌怀里爬起来，想要回吻齐歌，但是被齐歌拒绝了。
齐歌道：“你跟你父亲的关系原来这么恶劣。”
凌望仙柳眉一竖道：“嗯，他害死了我母亲，我怎么也不会原谅他的！”
齐歌道：“怎么回事？可以说说吗？”
凌望仙咬牙切齿道：“有一年他带兵出去打仗，我母亲病得很厉害，差不多不能活了，想让他回来见他最后一面，可是他，却只顾着在前线打胜仗，完全不管我的母亲，等仗打完了，他才姗姗来迟地赶回来，却只能见到我母亲的尸体。”
凌望仙说完，脸上又洋溢着悲伤的神色，似乎不知不觉，又想起了心爱的母亲。
齐歌心里也一时变得黯然，他想自己更可怜的身世，至少凌望仙还见过自己的母亲，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谁，而他一出生就是个孤儿，自小被师傅收留，连自己的亲生母亲是谁都不知道。
齐歌越想越伤心，他倚在凌望仙的肩头上，表情看起来，似乎比凌望仙还要悲伤一点。
凌望仙不明所以，便让一动不动地让齐歌倚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