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戏测试员的行业有个很奇怪又约定俗成的现象，测试出的bug越多，虽然一定程度上代表测试员能力水平越高，但并不代表这位测试员会得到公司的赞赏。
试想一下，谁愿意自己满身缺点被人指责呢？公司也是如此，bug被发现得多，意味着公司做的游戏问题多如牛毛，等于打公司的脸面，丢了公司面子。再往小的说，每发现一个大bug，程序员就得加班加点夜以继日地修复，无形中加剧了测试员和程序员之间的矛盾——你是不是故意找茬，让我天天加班？
助理看到白轻侯长达两页纸的测试报告，脸上瞬间挂上乌云，这么多的内容，让她怎么递交得出去，部长每日操劳忙碌，还要看你挑刺，找公司和程序员的茬？
她硬邦邦地将测试报告往桌面一丢，语气僵硬：“部长出差了，等他回来我交给他。”
白轻侯老老实实地问：“请问他何时回来？这些bug比较严重，希望能得到尽快修复。”
“两周后吧，谁知道呢，部长可是大忙人，不像你们那么悠闲地吃鱼。”助理跟白轻侯是同期进来的，跟卫东久了，也沾染了他的脾气，仗着卫东欺压白轻侯的势，脾气和口吻也是不堪入耳。
吃鱼就是挑刺的意思，白轻侯拳头握了握，深吸口气稳住自己脱口而出的恼怒：“测试员的存在就是为了让游戏更好更稳定地发展，否则不会有这个行业的诞生，你如果将它理解为挑刺，那是你对这整个行业的不尊重。”
助理被噎了一嘴，气恼地蠕动双唇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都由个人挑刺上升到整个行业的层面了，她再说，就是得罪了整个行业。
白轻侯也没心思跟见识短浅的人抬杠，他递出事项交接本，请助理在交接本上签字确认已经收到他的测试报告。
“干什么弄这玩意，怕我搞丢不成？”
还真是怕你搞丢。
卫东在的时候，助理能第一时间送给他，白轻侯倒没什么顾忌，如今卫东不在，万一助理弄丢或者不送，到时候反咬一嘴说是白轻侯的问题，岂不是冤枉？
白轻侯在公司久了，人也学精了，要想长久在这里待，得想法子撇开自己责任，不要什么责任都往自己肩上扛，不该自己注意的事情别管。
白轻侯拿着助理签字后的交接本离开时，听到助理小声碎碎念：“有病，真当他是老总的宠儿能仗势欺人？”
白轻侯脚步一顿，回过头道：“这句话我劝你不要说出去，不然让老总听到他莫名其妙多了一个宠儿，脸色一定很不好看。”
助理脸色一变，瞪白轻侯的眼神里冒出了火。
白轻侯离开后，助理气愤地打开他的测试报告，部长每天要处理的测试报告会先由助理处理，筛选掉一些不严重的bug，毕竟要是天天将几页纸的测试报告递交给程序员，他们肯定会满肚子怨气，bug要适量有度地修复，一次修复几个严重的，再慢慢修复不严重的，这样不但能给公司一个满意的交代，还能缓解测试员与程序员之间的矛盾。
白轻侯的测试报告第一条就写明了“可重复购买道具但只消耗一笔资源费用”，他还细心地注明严重性，助理扫了一眼，大概是心里还窝着火，看什么都戴着有色眼镜，哪都不顺眼。她盯着文字挑了半天“文绉绉，不懂什么意思”的刺，领会意思后，不知是哪根筋拨错，她就想到另一方面去了——这个bug不是对玩家有利么，玩家不知多开心，着急修复干什么，先留着等过几个版本再修复。
于是她把这条列为了非重点修复项，再挑了几个她认为重要的，筛选后放到了卫东办公桌上。
距离《暗灵》手游内测的时间不久了，白轻侯这么着急地列出大量的bug，也是为了游戏着想，虽然内测删档，即便是利用bug来购买大量资源，对公测影响也不大，但会很大程度上影响游戏的声誉。
内测就出那么大的bug，不删档公测后，更多玩家进来，利用bug反复刷取不当获利的道具，导致游戏失衡，那还得了？
下班后，白轻侯到餐厅，看到姜戈坐在收银台前打瞌睡，一问才知收银员今天家里有事请假，只能由姜戈本人亲自上阵。
白轻侯对姜戈会不会算账表示深深的怀疑。
“看什么，我好歹也是本科文凭，算数我还是会的。”姜戈意识到自己被鄙视，拍拍胸脯打包票。
然而等实际操作的时候……
姜戈匆匆忙忙地钻进后厨，找白轻侯救苦救难：“老白，这笔数怎么算，我头都大了，对方钱不够，要微信支付一部分，现金给一部分，但是他有两笔支出，为了参与活动他又多花了一笔。”
白轻侯：“……”大哥，说好的本科文化呢，怎么比他这个高中文化还没有文化？
他给顾客上好菜后，过去帮姜戈处理了这笔烂账，他不经过计算器便算出结果，麻利地找零，动作一气呵成，跟不需要经过大脑思考一样，这都源自于他每天的记账。
姜戈瞪直了眼，从来不记账算账的他，不知道这算账的水平有多基础和简单，他将白轻侯视为了神：“老白，你真神了，什么都会，你说你有什么不会而我会的本事，让我自豪一下。”
“花钱。”白轻侯说实话。
“……”姜戈心痛地捂胸口，这么实在真的好么？“除、除了这个还有么？”
白轻侯想了想，他还真不知道姜戈除了花钱还有什么擅长的，打牌搓麻，他也会，沉迷游戏那十年，他不仅仅玩《自由联邦》，偶尔还会玩点棋牌游戏开发大脑，换个游戏放松心情，打牌搓麻是家常便饭。
“姜哥，不如你说说你有什么本事？”
“这个，那个……”姜戈捏着下巴，装深沉地冥思苦想，眼珠子却古灵精怪地转了一圈，“好像除了花钱就什么都不会了。”
白轻侯摊手：“那不就成了。”
姜戈嘿嘿傻笑，他勾住白轻侯肩头，竖起大拇指：“兄弟啊，我这人没本事，只有钱，所以呢，只能让有本事的兄弟帮忙，你们出力我出钱，要是需要钱，开口给我说，我保管分分钟给你打过去，或者你需要我用钱买什么好处，也告诉我。”
“买好处？”白轻侯想起昨天王俊闹事的事情，“姜哥你实话告诉我，王俊闹事那天，你是怎么把他请回去的？”
姜戈笑容一僵，期期艾艾：“怎么请，当、当然是把他吼回去的。”
“怎么吼？”
面对白轻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慎人眼神，姜戈差点腿软给跪了：“当然是吼他有本事就投诉，老子多的是钱摆平。”
“你真的这么吼？”
“不然呢？”看到白轻侯眼里的怀疑，姜戈硬气起来，挺起胸膛，趾高气昂，“有什么是钱解决不了的问题。”
“昨天王俊又来了。”白轻侯直接戳破他膨胀的傲气，“他可不是这么说的。”
“他他他，他说了什么？”
白轻侯具体不知道王俊和姜戈之间说了什么，就才从陈艺口中得知姜戈给了钱，但怎么给，给了多少，为什么给，都不清楚，他只能忽悠姜戈道：“你直说吧，给了王俊多少钱，为什么明明没道理，你还要给钱？”
姜戈顿时如同泄了气的气球，怂成了包：“我这是出钱买安心。怎么，不行？钱是我的，餐厅是我的，我爱怎么着怎么着。”
“姜戈，别的事情我不管，也管不着，但我说句实话，我很喜欢这里，这里就像我第二个家一样，每次来这里我感到心情很放松，认识陈姐他们也让我感到很愉快，我不想这里出事，你如果有什么苦衷一定要瞒着不说，希望你有一天能为了餐厅，为了喜欢这个情怀之地的顾客们着想，开诚布公地说出来，有什么困难我们可以一起解决。”
白轻侯说完，就被顾客叫去服务了。
姜戈愣愣地站在原地，心情难以形容。
白轻侯今天又要当服务生又要做收银员，恨不得分。身成两个人去干活，等到餐厅打烊时，他已经是一滩烂泥了。
他换下工作服，擦了擦头上的汗水，刚准备收拾东西走出来，发现狭窄的通道外，不知何时摆放了两个灭火器。
他才想起来，来餐厅那么久，之前都没见过灭火器和消防栓，他也问过姜戈，姜戈还说放起来了，用的时候再拿出来。
怎么现在却突然放出来了。
白轻侯拿起灭火器，准备查看的时候，姜戈忽然喊了一嗓子：“你干啥呢，这是宝贝，可别乱动。”
白轻侯放了回去：“你原来不是说放起来的么，怎么摆出来了。”
“这不是天干物燥，怕引发火灾么。”姜戈表情有一丝的不自然，但因为处在背光的角度，白轻侯没有看到。
“也是，放在看得见的地方，要是出什么事能第一时间使用。”白轻侯想起了孙大爷，心情一言难尽，“不然等到事情发生了才去找，可能就来不及了。”
孙大爷的事情他没跟除了鞠小冉以外的人提过，那是他毕生无法挽回的痛。即便在心理医生开导下，他逐渐走了出来，可心头缺的那个口子，永远也填不满。
他为了避免幻觉再严重，拒绝去看任何新闻热点消息，可惜八卦的风哪怕断绝了电子和纸媒传播途径，也会由口耳相传的方式，钻进耳里。
今天哪里发生火灾，明天哪里出现火情，宣传活动做了一波又一波，然而终究人单力薄，每天依然会有不同情况的火灾发生，也有孤寡老人寂寞地离世，他所做的一切唯一改变的，只有小区附近的人，而远在里外，收不到任何宣传信息的人，仍处于未知的迷茫之中。
“注意防火是每个餐厅的责任，希望我们餐厅也义不容辞。”白轻侯说道。
姜戈低声嘟囔：“如果火灾真来了，那是命中注定，我们也改变不了什么。”
“但我们可以积极应对，”白轻侯沉重地道，“总比什么都不做，被动地接受命运好。”
姜戈不说话了，鬼知道他肚子里装了墨水还是纯净水。
将和姜戈对话内容告诉陈艺后，陈艺语气里透露出难以掩饰的担忧：“我真的有种不好的预感，餐厅要出事，我越来越担心这个老大粗在动什么手脚。既然你说到他有放灭火器，那消防方面应该没问题，问题可能就出在卫生方面。你可以最近观察一下有没有被人进后厨偷|拍，曝光到网上。”
“后厨不让人进，这肯定没问题，顾客最多只能从送菜口看到后厨情况，如果这么小的视野范围能被人抓拍到不好的图片，那真是命中注定。我觉得更应该担心的是，有没有顾客吃了我们的菜后有不良的身体反应，然后反映到工商局。”
“这也是个大问题，他越是藏着掖着不说，事情越大。你可以在大众点评和美团上看看，有没有负。面评价。”
“看了，”白轻侯叹口气，“评价好得我都怀疑是找托了。”
“依老姜的个性，找托是肯定的。算了老白，我们担心也没用，该来的总会来，逃不过。明天我找个机会去跟他探探口风，这么好个餐厅，好不容易开起来，要真是被个人。渣弄没了，多可惜。”
“谢谢陈姐。”
“谢什么呢，老姜是我老朋友了，帮他是我本分。不过顺口说一句，要真是他把餐厅作死了，你就跟姐混吧，姐有更好的工作介绍给你。”
白轻侯哪有心思去想别的工作，每天忙碌在公司和餐厅两线就够他头疼的了，要换工作他还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到时候再说吧。”
跟陈艺的通话结束后，他才看到鞠小冉给他发了QQ信息。
墙上的挂钟走向了晚上十一点，老爸这老人家早就暗示性地喊着“哎哟某些人啊上了年纪，不早点睡头发就掉光成老头了”，然后爬上。床睡了个昏天暗地，白轻侯打完电话也正准备睡了，鞠小冉怎么还活跃在网络第一线？
“老白，《暗灵》手游测试怎么样了，今晚直播的时候有粉丝问我近况，我说近期就出，但我担心bug问题，牛逼都没吹得起来。”
白轻侯还不是很习惯智能手机的打字方式，点开键盘，一根一根指头地慢慢戳，似乎打得太慢，鞠小冉心急地又发了一遍：“又有粉丝又问了，你知不知道情况啊？我怕牛逼吹上天，结果却大跌眼镜就完蛋了。”
鞠小冉的粉丝知道她现实工作，作为媒介，她确实有义务为游戏进行宣传，宣传的本质说白了不就是吹牛逼么。如今粉丝挑起话题，鞠小冉借这机会就能吸引很多粉丝关注，为游戏带来很大流量。
白轻侯斟酌了一下，才敲下一行字：“我已经把测试报告递交上去了，但部长不在，是助理代签收的。”
“哇，那不是急死人，卫东什么时候回来？助理靠不靠谱？卫东会不会看测试报告？会不会找程序员修复bug？”
白轻侯被连珠带炮的问号砸得一脸懵，想了半天，只能回她：“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他真不知道，又不是卫东肚里的蛔虫，哪猜得到肠子绕了几个弯，心思转了几个圈。
“……”鞠小冉发了个抓狂的表情，“算了，相信你还不如相信公司和卫东多年的经验，我就放大胆地吹了。”
“建议别吹，万一游戏出问题，对你的声誉会造成影响。”白轻侯中肯地道，“如果粉丝玩了游戏后发现不是你吹的那样，对你和公司都会大失所望，印象减分，他们也会认为你作为公司内部人员，却不像公司反馈bug，是失职行为。”
“说得是。那如果游戏内测后，他们让我直播玩这款手游怎么办？”鞠小冉通过直播平台收拢了一批粉丝，除了为张旻公司服务外，自己也开了一个私人号，专门直播自己喜欢的东西，不仅仅限定游戏，还有化妆、唱歌等等，算是打开了一条发展的新道路，赚得盆满钵丰，听她说因为靠“游戏”赚到了大钱，她跟母亲的关系缓和了不少，母亲的固执己见观念也正在改变。
“暂时先不玩，你可以说游戏删档内测，玩起来没意思，等公测后再玩。等到公测，我估计游戏也稳定了。”
“OK，我去啦。”
“等等，”白轻侯叫住兴奋的鞠小冉，“你还不睡？”
“不啊，怎么，想跟我来个激|情|夜|聊？”
白轻侯正在喝水，差点喷了一地：“……女孩子，矜持一点好吗？”
“对你有什么好矜持的，你又不是没见过我大大咧咧的样子。”
白轻侯无话可说。
说不吹牛逼，鞠小冉就没吹，结果不知怎么回事，她的思路也跟着牛逼一起葬身心底了。
连续两天了，脑袋一片浆糊，写不出公测要用的宣传语和方案。
绕着脑袋转的都是那些bug，她能写出什么东西来，别说吹牛逼了，怕是牛皮都吹不上天。
宣传当然是要往特色方面说，PC端之所以火爆，在于它单机和联网相结合，对技术要求高，可开发和研究新操作技术的空间大，同时也是国内首个竞技类型的类沙盒游戏，然而手游因为操作性问题，特色大减折扣，跟市场大众化的花钱买装备提升逼格的游戏没有区别，那能宣传什么呢？
夸画面精致？对不起，建模放大了一片糊。夸音效好？抱歉，没有立体环绕，跟PC端音乐一样，没有特色。夸操作性强？好吧，比PC端相比确实简单上手得多，可正是因为这样，才丧失了PC端对操作性有高要求的特色，变得跟一般傻瓜式操作的游戏一样。特点在哪，完全想不到。
鞠小冉挠得头都秃了，她还得顾及公司面子，尽量往没出现过bug的稳定部分去夸，不然夸大其词后被人发现夸得最牛批的反而bug最多，那不是自打自脸么。要夸得好、夸到点上，还能与夸一般游戏与众不同，谢谢，在目前bug多如万匹草泥马奔腾而过的情况下，臣妾做不到啊。
继她递交上去的宣传语被第三次发回重写后，她顶着脑海里领导咆哮的“没有特色，pass”那句话，给白轻侯发QQ信息求助：“老白，救我一命，告诉我《暗灵》手游特色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