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春好处。花开时节万物新。
泰宗山下,桃红杏白,李乂和老道幕天席地,喝茶论道。
知道师父和老道要远行,想起这么多年来对自己的教诲,李乂恋恋不舍,对老道和师父俯身拜倒,“前辈和师父云游东海,特来相送,受小子一拜。”
老道看出李乂眼中的离别悲伤,豁达的笑道:“御风而行,逍遥之游,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辩,以游于无穷,这是欢快之事,怎有生死离别之意。”
李乂收起悲切,“前辈追求大道,小子不知道何时能再见先生,小子承蒙前辈教诲,终生受用无穷,感激肺腑,前辈此去,可有什么要交代弟子的。”
老道浮尘微动,正色问道:“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合散消息,安有常则?千变万化,未始有极!弗羊,可知何意?”
“请前辈赐教。”弗羊谦恭的拿出笔墨,准备记录。
“人生何其短暂,生命何其渺小,天道深远精妙,根本就无从探究。老夫虽活了无数岁月,但何时窥透过天机!”老道看到李乂认真的倾听记录,颔首赞许,“真人恬漠,独与道息,心静如同宁静深渊,身动好似不系之舟,在齐同万物、泯灭生死之中逍遥自得!其实,贫道何曾真正跳出这世俗窠臼,我本是全真教长老,悲愤于怀才不遇、感伤于身心疲惫、惆怅于前途未卜,终是不能化解心境。”
李乂很是好奇的问道:“前辈走过怎么样的路?”
老道眼中浮现追忆之色,“贫道王禅,作为贫家子,被送到昆嵛山,服侍仙长,了断尘缘。在这条路上,贫道天资不佳,见事不敏,凭借的不过是几分毅力和勇气,才一步步走到今日。”心思幽幽的言道:“多少阴晴圆缺,悲欢离合啊!贫道要去方丈岛探寻机缘,若能出实化虚,就可以得道成仙,飞翔于天地了。”
“前辈经常提到道,何为道?”李乂依然不理解“道”的深义。
老道走到窗边,看着苍穹澄清,悠悠言道:“道者,廓四方,拓八极,高不可际,深不可测,植之而塞于天地,横之而弥于四海;约而能张,幽而能明,弱而能强,柔而能刚,横四维而含阴阳,纮宇宙而章三光。”说完,便带着深意的笑道:“你师父从来没有问道于我,他心中自有他的道了。”
黑伯爽朗的笑道:“小子,哪有玄而又玄,你看!”说着,走出房间,站在庭院中,指着四周,“这天是虚的,这地是实的,这山是高的,这水是向下流的,这花草开了又败,这鸟儿去了又来,我来到了这里,我们成为师徒,这便是老道口中的道了!可是,你若问什么是道,能回答出来的道,那便不是道了!”
玄机子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弗羊,你师父懂了!”
李乂似是而非,不惑不解,“得道便是真人,师父也是真人?”
“真人者,不知悦生,不知恶死,不忘其所始,不求其所终。不以心捐道,不以人助天。”老道看着野望,缓缓言道:“你师父做到了,贫道却没有做到。”
对这个答案,李乂略感惊异,“师父便是大宗师?”
凝思片刻,老道点头,“不逆寡,不雄成,不谟士,便是大宗师。”
低头沉思,李乂又问道:“前辈,如何穷究这天地之道?”
老道摇头,“何以穷究?知天之所为,知人之所为,便是至了!吾生有涯,而知者无涯,怎么能把生命浪费在这种无穷无尽的穷究之中呢?”
李乂分外惊骇,“前辈这是让弟子糊里糊涂的过活?”
老道微笑,“大而无当,去而不返,怎能触摸到道的边缘呢?”
李乂所有所悟,“若我再问道,岂不是违背了道的真义了。”
老道大笑,“当你不问道时,才算悟道时!”
李乂提笔记录下来,“如何处事,才能畅游天地?”
“为善无近名,为恶无近刑,莫为世俗所累,若有道德羁绊,则一事无成。”老道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只有心中的道,才可保身,才可全生,才可尽年!”说着,看着东方,眉头紧皱,“这么多年来,我夜观天象,见星孛现于东方,后入北斗,紫宫生白气,天有灾异,则兵灾悖混,乱世将至了。”
李乂不解的问道:“前辈大德大能,为何不拯救黎民苍生?”
老道笑问:“弗羊,吾等所为,你怎知是在救天下,还是在害天下?以救天下之心,而祸乱天下者,何其多也!仁王心怀仁义以笼络人心,得百姓拥戴,还不曾超脱!不顺天而行,只会徒增混乱,让事情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李乂问道:“何不尽力而为,事成则圆满,事败则无愧于心。”
“善游者溺,善骑者堕,各以其所好,反自为祸!人世间的种种相互因果,阻止了此事,还有他事发生,有自然大道在这天地间运转,怎么能指望人世间尊重我们那渺小的道呢?”老道指着李乂的心口,“孩子,世道就是人心。”
李乂诚心拜服,“小子谨记前辈教诲!”
老道起身离去,临别赠言,“弗羊,这些道理,慢慢才能体会,得之于手而应于心,口不能言,只能意会,不能言传,你虽年少,却胸怀大志,生性豁达,至于我讲的道理,你将来自有体会,不用偏执在言语之中。”
众人相送,出了山口,老道言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诸位就留步吧,此去仙岛,少则三五年,多则十年,你们用心学习,不懂的就多和弗羊切磋。”
野望拍了拍李乂的肩膀,大笑道:“小子,好好的代师父教导无野他们,待师父回来,有什么好东西带给你,再和你比比,看看你进步大不大。”
众人挥手,看着老道和野望骑马奔着东方而去,慢慢消散在视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