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锐正欲再趁势数落对方两句,却只听正厅之上那朝鲜国王李昖鼓掌笑道:
“说得好!这大明天兵一到,扫荡茸尔倭奴,自当不在话下。珝儿,且代父王前去敬那沈游击与徐百户一杯。”
站在其身旁的少年当即站起,走下厅堂来向沈惟敬和周锐见礼。
徐麟正兀自好奇之际,一旁的洪纯彦已主动向他介绍道:
“这位便是我国的王四子—信城君。”
徐麟昨日在柳成龙的府上已然听闻过“信城君”李珝与其兄“光海君”李珲争夺世子之位的故事,此刻见其唇红齿白、长得甚是乖巧可爱,心中也不免有几分赞许。
待李珝敬酒已毕,朝鲜国王李昖这才接着对沈惟敬说道:
“沈游击,上邦天兵虽曰雄壮,然想来终须休整数日。那倭酋小西近日蠢蠢欲动,恐将大举北上,不知先生有何良策?”
沈惟敬微笑着答道:
“君上勿忧,老朽尽此残酒,便扬鞭南下,再去会他一会!”
李昖听他这么一说,不禁喜上眉梢,连忙举酒笑道:
“好、好、好!孤敬先生一杯,以壮形色。”
沈惟敬将手中酒杯一饮而尽,便起身飘然而去。
徐麟见尹氏兄弟虽与之不合,脸上也不由得流露出敬佩的神情。
李昖见沈惟敬去远,也随口吩咐群臣好生作陪,便领着信城君及那美艳妇人回转后堂。
尹氏兄弟起身恭送国君之余,各自鼓掌三声。鼓乐齐鸣之间,更有十余名盛装的宫女从两侧款款而出,于席间歌舞起来。
更有数名小厮手捧锦缎恭恭敬敬的献于每桌的几案之前。
尹根寿举杯笑道:
“此物乃洪通事与天朝所得,不敢自专。乃贡于吾王,主上怜在座诸公辛劳,特名下官于此间分赏。大家不要客气啊!”
徐麟虽不知对方这葫芦里究竟卖得什么药,但见那锦缎果似是那自己在义父刘睿府中所见的苏杭特产,便好奇的捧在手中。
却只见那锦缎的一角绣着“报恩”二字。洪纯彦本就一脸得意,见徐麟看得如此仔细,更不由得笑道:
“周总旗有所不知,此物乃是在下的一位红颜知己所赠。”
徐麟见他满脸绯红,便知其是有心夸耀,便配合的问道:
“愿闻其详。”
洪纯彦手捻着胡须笑道:
“下官前者于天朝求援之时、曾盘桓阙下。得幸于那酒肆之中偶遇一绝色歌姬。”
听洪纯彦说道“绝色歌姬”之时,徐麟竟不自觉的心头一紧,脑海中自然而然的浮现出那中秋月下李如萍为自己弹唱时的倩影。
洪纯彦自然不知徐麟心中所想,只道他听得入神,便眉飞色舞的继续说道:
“在下虽年过半百,却仍有那桓公之疾,更兼仰慕天朝殊色,便招那牙侩谋之,前后耗费百金,然终得偿所望啊!”
徐麟心中虽鄙其为老不尊,但此时却也只能敷衍道:
“那便恭喜洪通事了!”
却不想那洪纯彦复又惆怅道:“可惜啊!那夜春风一度之后,佳人便音空信渺,再难觅芳踪。”
洪纯彦说道此处竟不自觉的哼唱道:
“望望鄂王坟,石龟与人齐。冢前方丈土,浇酒渥成泥。虽知生者乐,无益死者啼。如彼坟前马,张吻不能嘶。”
听到这熟悉的歌词,徐麟只觉头皮发麻,下意识的问道:
“洪通事,那……那姑娘……可是姓李?”
洪纯彦闻言愣了片刻,便拊掌大笑道:
“对啊!那女子闺名如萍……莫非,周总旗也曾得缘一亲芳泽吗?”徐麟此刻只觉全身冰凉、如坠寒窖一般。竭力克制之下,才微微摇头道:
“不……不曾,不过……不过胡猜……而已!”
洪纯彦虽看出他神情有异,却也不便点破,只是继续笑道:
“可惜啊!那如萍姑娘如今已成那天朝石司马的小妾……”
徐麟闻言,竟下意识的一把拽住了洪纯彦的衣襟,怒气冲冲的喝问道:
“此话当真?”
洪纯彦显然是被徐麟的神情吓住了,连忙一个劲的点头道:
“此事乃下官亲眼得见,确是千真万确……这……这些锦缎便是那如萍……不、不、不、是石司马的如夫人赠给在下的啊!”
徐麟见他言之凿凿,心中更觉苦楚,便轻轻松开了对方,怅然的独自踉跄离去。
此时歌舞已罢,周锐正在几个宫女的簇拥之下,喜不自胜的酒到杯干。见徐麟突然离去,正欲起身追赶。
却突然发现自己方才解下放在几案之上的宝剑竟不翼而飞。
周锐连忙四下寻找,果然看见不远处有一个宫女正行色匆匆的转向后堂。
周锐也顾不得多想,连忙赶了上去。却不想那宫女在长廊之上转了几个圈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周锐正自诧异之际,耳旁却突然传来一声凄凉的惨叫。
他本能朝着声音传来的房间奔去,推开那虚掩的房门之时,却只见方才曾向自己敬酒的“信城君”李珝竟倒卧于血泊之中,胸口之上正插自己失窃的那柄宝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