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惊变(一)
吴郡持戟郎2020-10-11 09:094,481

  纳兰勇接过查大受相赠的雁翅刀,抽刀出鞘之际,便只觉寒光逼人。用指背轻轻的弹了弹刃口,更听闻那刀悠然发出龙吟之声。便不禁叫道:“好刀!”持刀在手纳兰勇纵身跃下看台,快步跑到那校场中央。迎着何和礼、宝音等女真诸部首领及周遭神机营兵卒的或埋怨、或赞许的目光,抱拳对徐麟高声喝道:“徐百户,纳兰勇在此静候了。”徐麟虽心中不免埋怨查大受行事鲁莽,但此时既已是箭在弦上,便亦吩咐胡福、胡寿上前为自己宽去身上的曵撒,换上一袭罩甲。从王二手中接过一支鲁密铳,并火药壶、弹丸等物插在腰间后,徐麟缓缓走下看台,与早已持刀而立的纳兰勇相向而立。

  “徐百户,得罪了!”纳兰勇作势便要上前,徐麟却突然抬手喝止道:“且住!”就在纳兰勇不明就里之际,徐麟抬起那鲁密铳对着半空扣动了扳机。待枪声散去,徐麟这才杵铳于地,笑着对纳兰勇道:“此铳早已装填完毕,若持之对战,一来对你不甚公平,二来亦恐伤及无辜。纳兰贤弟,现在你可以放心进招了!”

  纳兰勇没想到徐麟竟会如此大度的“让先”,敬佩其光明磊落之余,也不免对自己方才的鲁莽颇感后悔。但此时的他终究已是骑虎南下,只能低吼了一声:“小心了!”便挥刀朝着徐麟扑来。“来得好!”徐麟话一出口,便从腰间取出一颗弹丸含在口中。随即便举铳在手,但并无招架之意,而是兀自清理起那仍留有火药残渣的引火孔和引药锅。

  神机营众人见徐麟似乎完然无视纳兰勇的存在,无不为他捏着一把汗。楼安更是按耐不住,便欲开口提醒,却被身旁的杨绪一把拉住,并叮嘱道:“临阵之际,最忌分神!何况徐百户眼下最需要的便是专心!”楼安还没来得及作答,纳兰勇手中的刀便已然朝着徐麟的脖颈砍去。

  千钧一发之际,已然完成了火药残渣清理的徐麟旋即将手中的鲁密铳一抬,铳口正点在纳兰勇的刀背之上。纳兰勇本没有使出全力,突遭变故更险些拿握不住。待其收回雁翅刀时,徐麟已后退数步,同时将开始将那引药灌入那引药锅中。纳兰勇见其已然完成了装填的第一步,连忙上前抢攻。徐麟此时已合上引药锅盖,以手中的鲁密铳格挡开纳兰勇连续砍来的数刀之后,又再度后退。试图再度与对手拉开距离,以便将火药灌入枪口之中。

  纳兰勇没想到眼前这位明军百户竟如此难缠,心中不免有些焦急。见他再度将鸟铳置于地上,专心的向枪口注入火药,更连忙挥刀直刺而来。不想方才冲到徐麟面前,对方却将手一抖,大把黑色的粉末便撒向纳兰勇的双眼。纳兰勇下意识的用袍袖一挡。徐麟趁此机会将嘴里含着的弹丸吐入铳口。更取出附于铳下的铁仗,开始压实铳中所装载的火药和弹丸。

  纳兰勇双眼虽为火药所迷,但终究不至于目不视物。将徐麟已然装填完毕,更怒吼一声,挥舞长刀、全力进逼。徐麟抽出铁杖,从容招架。一时之间,两人你来我往,竟打得甚是好看,引得神机营兵卒的齐声叫好。纳兰勇本以为近身格战非对手所长,却不料自己迟迟拿徐麟不下。听到明军喝彩更觉脸上无光,不想他正分神思索该如何取胜之际,徐麟手中铁杖一晃,竟避过长刀,正点在了他的肩窝之上。

  铁杖虽无锋刃,但却已为镔铁打造。纳兰勇被其戳中,顿觉胸中气血翻涌,不由得连退了几步。好在徐麟并未追赶,只是举起手中的鲁密铳,将那火绳点燃,至于龙口夹上。纳兰勇见对方已完成了击发前的所有准备,更不敢有丝毫怠慢。宛如疯魔一般的挥刀直取徐麟的面门。徐麟见状无奈的苦笑一声,轻轻一推那鲁密铳的床尾,亮出长逾两寸的钢刃,直刺对方的下盘。纳兰勇显然没有想到对方鸟铳之中竟还暗藏刀刃,猝不及防之间竟被那钢刃划中了大腿外侧。纳兰勇虽强忍疼痛还想再上,徐麟却早已反手将那铳口顶住了他的额头。

  “好、好、好!”查大受见胜负已分,便带头鼓起掌来。何和礼亦带着一干女真头领齐声喝彩。倒是徐麟见纳兰勇满脸愤懑,颇为不忍的主动收起鲁密铳,伸手欲将其扶起。但那纳兰勇却狠狠将其手打开,用那雁翅刀支撑着站起,一瘸一拐的朝着永奠堡东门的方向走去。“你……等等我……”站在何和礼身边的宝音见状也连忙跟了上去。倒是查大受像是没事人一般,对着身边的亲兵低声吩咐道:“将那些倭奴的人头收了!”随即更拉住正欲去追赶宝音的何和礼,笑容可掬的问道:“贝勒此番前来,不知欲求何物啊?”

  何和礼虽对那宝音颇为眷恋,但此时却也不敢公然违逆查大受,连忙躬身答道:“小的带了些不值钱的皮草、珠子和牲畜前来,除了食盐、布匹之外,还想再多换些铁犁和豆饼回去。还请大人行个方便。”查大受看了他一眼,冷笑道:“怎么?你们董鄂部有多少田地,之前换去的铁犁竟还不够?”何和礼闻言一窘,连忙答道:“鄙部这几年生聚日多,渔猎所获早已不足供养。唯有开荒种地、专事稼穑、方能糊口。还望大人怜之啊!”

  查大受见他说得在理,便也不疑他。转念却又笑道:“这几年你们女真诸部和江南的客商皆来求购豆饼。倒叫本督好生为难。”何和礼闻言连忙说道:“那豆饼乃是我部备冬口粮,价钱好商量、好商量啊!”查大受听他这么一说,竟笑得甚是开怀,见何和礼一脸懵懂,这才拍着他的肩头问道:“贝勒,你可知那些江南客商要那豆饼何用?”何和礼一边陪笑着、一边尴尬的答道:“小的不知、小的不知啊!”查大受故作恶心的说道:“乃是与那屎、尿相伴,以为肥田之用!”

  结束了一天的互市,何和礼拜别了收足了贿赂而春风得意的查大受,押送着满载铁犁、豆饼的马车踏上了归途。看着自己派去寻找纳兰勇和宝音的亲随个个空手而归。本就心情烦闷何和礼更觉心中憋了一股邪火无处发泄。扬起马鞭便抽打众人,但他的鞭子刚刚举起,手腕却被从旁赶来的一个壮汉紧紧的攥住。何和礼用眼角的余光一扫,只觉此人颇为熟悉。定睛一看,却是当即吓得魂飞天外。

  那壮汉看似是个赶车的“阿哈”,但身材却壮硕过人,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更纵横着数条刀疤,显得扭曲而狰狞。但真正令何和礼感到恐惧的却并非是这骇人的相貌,而是因为他知道这个名为瓜尔佳·卫齐的人,乃是自己岳父努尔哈赤名为“辖士”的贴身近卫。

  “卫……卫齐大人,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啊?”何和礼虽知“辖士”向来与努尔哈赤形影不离,但此刻却还是心存侥幸的明知故问道。“主上特命卫齐前来,召额附前去。”卫齐向来不苟言笑,这几句话更说得异常生硬,令何和礼如芒刺在背般的倍感不安,但终不敢违逆自己岳父的旨意,也得硬着头皮跟随着卫齐走进了官道旁那古木参天的密林之中。

  走了约莫一刻钟的光景,卫齐才将何和礼领到林中一片人为砍伐而出的空地之前。眼见面前十余名贩夫走卒模样的彪形大汉、正在一个十五、六岁少年的统领下,列成一排各抱刀剑对着自己怒目而视,何和礼自然不免更是惶恐不安。只能主动上前,先与那自己还算熟识少年见礼。

  其实在何和礼的心中,本对这个名为“佟佳·扈尔汉”的少年颇为轻蔑。在他看来,扈尔汉及其父扈喇虎本是他董鄂部族臣,却只因先他一步投靠了努尔哈赤,便成了自己岳父的义子及帐前“辖士”的统领,已隐然爬到了自己这位董鄂部贝勒的头上。而更令何和礼难以接受的是,此刻面对自己的行礼,扈尔汉竟毫无客套,只是“哼”了一声,便努了努嘴,催促他快些进去。

  无奈的穿过一干“辖士”所组成的人墙,何和礼才发现这片林中的空地竟亦有百步见方。除了摆放了桌椅、火盆等生活用度之外。中央还刻意留下了那巨大的原木树桩,此刻一位不过三十来岁、富商装扮的中年男子正端坐其上,与身旁一满一汉的两位亲随商讨着什么。

  那三人虽皆更换了衣帽,但何和礼仍一眼便认出,那坐在树桩之上的正是自己的岳父、大明建州左卫指挥使—爱新觉罗·努尔哈赤。而站在其身旁的两人,那女真老者乃是归附于努尔哈赤的苏完部贝勒瓜尔佳·索尔果,而一副汉学究模样的则是努尔哈赤的“军师”龚正陆。

  其实努尔哈赤只比何和礼大两岁。但不知为何,每次见他,何和礼心中都会有种莫名的敬畏感。此刻更因心中有鬼,便自觉的加快了脚步,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跑到了对方的面前,双膝跪倒、连连叩头道:“儿臣何和礼见过阿玛。”此时的努尔哈赤虽是一副行商的装扮,但眉宇之间却难掩那当世枭雄的沉稳和霸气。他低头看了看何和礼,微微一笑,甚是和蔼的说道:“额附,不必拘礼!”继而又问道:“今日互市,可收获几何?”何和礼见其并未提及叶赫、乌拉两部,便心存侥幸的答道:“托阿玛的洪福,此番除食盐、布匹之外,儿臣还换来重犁三十把、豆饼五百斤。”努尔哈赤点头道:“那就有劳额速速将其转运佛阿拉城吧!”

  何和礼深知近几年来建州女真以诸部之名从大明各地互市之上换来的铁犁已不下千把,然而均未用于垦荒耕种,而是系数被努尔哈赤暗中熔解,打造成了兵器铁甲。那豆饼亦未供寒冬之中饥寒交迫的女真百姓果腹,反倒将佛阿拉城中的那些战马了喂养得膘肥体壮。但此时却也不敢有违,连忙站起身,便欲告辞动身。却不想努尔哈赤复又悠然说道:“那叶赫部的小子和乌拉的格格,我已交代索尔果‘好生招待’了,你就不必再费心了。”

  努尔哈赤这话虽然说得淡然、从容,但何和礼却听得一身冷汗。他素知自己的这位岳父杀伐决断,所谓的“好生招待”自是要对其狠下毒手。那纳兰勇的死活他何和礼自是不放在心中,可一想到自己垂涎三尺的宝音即将香消玉殒,何和礼却不免有几分不忍。但想要开口为之求情,却终究还是不敢。只得唯唯诺诺的言道:“是,阿玛!儿臣……儿臣知道错了!”努尔哈赤见状也站起身来,拍着何和礼的肩膀道:“额驸言重了,回去之后与东果好好过日子,也便是了!”

  待何和礼走远,始终冷眼旁观的索尔果这才凑上前来,低声言道:“主上,是不是让趁此机会,把他也……”努尔哈赤却微笑着摇了摇头道:“我之所以一直养着他,并非是念他亲情,不愿东果守寡。乃是何和礼天性软弱,实乃为我控制董鄂部的无二之选。”

  见索尔果不复多言,努尔哈赤又转头对身旁龚正陆问道:“军师,咱们的各路人马进展如何?”龚正陆不敢怠慢,连忙拱手答道:“回禀主上,二主穆尔哈齐、三主舒尔哈齐皆各自领兵于五日前离开佛阿拉城,三日之内便可抵达江边。只是……”

  龚正陆虽是吞吞吐吐的欲言又止,但努尔哈赤却已猜中了他心中所想,笑道:“军师可是在担忧那神机营?” 龚正陆不敢隐瞒,便点头答道:“主上运筹帷幄,决胜千里。龚某实是敬服。只是方才那徐麟操演军阵,龚某见其部战法精熟、火器锐利,实乃我军之劲敌。”

  龚正陆本以为努尔哈赤会和自己一样束手无策,却不想对方竟哈哈大笑起来,许久才捻着颔下的短须道:“你们汉人有言;‘毒虫出没,五步之内必有解药’。那神机营火器虽毒,大明却早已将那克制之法公诸于世了。”迎着龚正陆疑惑的目光,努尔哈赤继续说道:“吾闻那经略宋应昌为进兵朝鲜,已于辽阳、沈阳、开原等地征集木车、棉絮等物,便已命人重金购下那楯车图样。并教二弟穆尔哈齐暗中打造了数十辆携来。军师大可放心。”龚正陆不曾想到努尔哈赤心思如此缜密,除了在此番大举南下之前便已暗中布下对抗火器的后手之外,更连自己这个军师都瞒在了鼓里,不禁为之一愣。许久才黯然道:“主上料敌于先,龚某自愧不如。”

  努尔哈赤见龚正陆有些落寞,便连忙拉着他的手道:“此番之事全赖军师谋划,吾不忍打扰先生胸中方略,才不将此等细枝末节之事相告。还望先生不要见怪。”待龚正陆怨气稍平,努尔哈赤才继续说道:“吾军既已准备就绪,还请先生速速下书义州,让那边早作准备。三日之后,里应外合,成其大事。”

继续阅读:第六章:惊变(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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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战辽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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