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惊变(三)
吴郡持戟郎2020-10-12 13:552,686

  “都排好队……一个一个来……”、“别挤、别挤、每个人都有、每个人都有”,虽然周锐、楼安站在粮车之上声嘶力竭的呼喊着,但不断涌来的饥民却依旧嘈杂着蜂拥向前,七手八脚的只顾争抢着那明军正在分发的干粮以及那一袋袋的白米和麦粒。

  看着眼前这般令人绝望的景象,徐麟终于意识到杨绪方才所提出的意见,虽然残忍却几乎是唯一行之有效的办法。可惜一切都已经完了,面对越聚越多的朝鲜饥民。全副武装的神机营几乎失去了抵挡的能力,只能任由对方予取予求,甚至原本定好的底线也被一再打破,看着本就不多的存粮迅速减少,徐麟此刻担心的已经不再是未来的日子将何以为继,而是当这些粮食本分完之后,神机营又该如何面对那些似乎永远得不到满足的饥民?

  好在此时远处飞扬的尘土之中传来了一声声朝鲜语的喝骂之声,徐麟虽听不懂说得是什么,但见那些朝鲜饥民皆惊恐万分的四散奔逃,徐麟倒是由衷的松了一口气,便主动的迎了上前。但待等看清那些赶来的朝鲜兵卒,徐麟心中却又顿觉失望。只见为首的一名武弁并未披甲、只是穿着一领粗布棉袍,身后跟着十余名和他一样起着瘦弱劣马的骑卒。不仅在特意整缮了衣甲、军械的神机营面前形同乞丐,便是与方才李德馨所率的那些朝鲜兵卒相比也是远远不如。

  但那武弁虽穿的破旧,却似乎骄纵惯了。在神机营的军阵前勒住坐骑之后,那人竟用那一路抽打饥民的马鞭,指着徐麟的鼻子用朝鲜语叽里呱啦的斥责起来。徐麟正不知如何应答,始终在一旁冷眼旁观的沈惟敬却走上前来,不过三言两语,那武弁便连忙领着一干骑卒下马,跪在徐麟面前砰、砰、砰的连磕响头。

  就在徐麟颇感诧异之际,那沈惟敬却笑着低声对他说道:“这厮不过是那朝鲜御营厅(注1)中区区一个骑士将。今日巡逻至此,见大批饥民聚集便赶来看看。不想却撞上了我大明的天兵。”徐麟虽对那朝鲜官制不甚了了,但听闻“御营”二字,也知其当是朝鲜禁军中的一员。既知道了对方的身份,再看其衣着、马匹,徐麟倒不由得生出了几分物伤其类的怜悯来,连忙上前将其扶起。

  沈惟敬又吩咐了几句,那武弁便连忙招呼手下重新上马。领着神机营朝着西南方向徐徐而行,徐麟见其为自己开道,也便率部策马跟上。见沈惟敬与自己并肩而行,徐麟不禁好奇的问道:“沈游击,缘何方才那李德馨麾下衣甲鲜明,而这堂堂禁军却寒酸至此啊?”

  沈惟敬苦笑着答道:“徐百户,你有所不知。那朝鲜太祖李成桂本为高丽边将,我朝初兴之际,趁乱回师,占据王京。其之成事既颇似那陈桥兵变、黄袍加身的赵匡胤,自也不免重文抑武、厚养士人。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是以其国中儒学盛行、不事兵戈。饱学之家,世代为官,号称‘两班’,小康之家,或为椽吏、或列行伍,乃谓‘良人’。至于那苍头群氓、则只可为奴为仆,鄙称‘贱民’。”

  徐麟虽未读过什么经史,却也略通历代兴衰之事。听沈惟敬说起朝鲜国中之事,不禁皱着眉头道:“朝鲜国中如此看重门第,倒更似我国之魏晋南北朝啊!”沈惟敬赞许的看了徐麟一眼,颔首笑道:“徐百户说得不错。两百余载以来,那‘两班’弄权于朝野、侵田于乡野。虽无列土分疆之名,却有食乡邑县之实。天下田赋半入其府,百姓青壮皆为其用。渐成尾大不掉之势。若非那国主李氏乃我大明所封,恐早有那莽操之祸。”

  沈惟敬言见徐麟听得甚是认真,便继续说道:“然那‘两班’虽不敢窥测神器,但数十年间党同伐异、互相攻讦。却也搅得国无宁日。那倭奴未曾入寇之日,那朝堂之上便以那李鹅溪、郑松江为首,分列东西、啸聚臣僚。如今此二人虽皆遭弹劾、远放边陲,然其党徒遍布内外。余炽未灭,时有燎原之忧。”

  徐麟对朝鲜政局本就不甚了了,此刻听到李鹅溪、郑松江等陌生的名字更只觉头大。沈惟敬见他一脸懵懂,便解释道:“李鹅溪便是那位极人臣的前领议政李山海。方才所见之李德馨便是其的爱婿。郑松江名唤郑澈,其族东莱郑氏,世受君恩,多有女眷入宫。故以寅城府院君之尊而任左议政,亦是朝野领袖、炙手可热。”

  徐麟听沈惟敬这么一说,倒是厘出了些许头绪。便试探着问道:“领议政总揽朝纲,可比我朝阁中首辅。那左议政虽稍逊一筹,亦不下于次辅之职。不知此比当否?”沈惟敬微微一笑,点头称是之余,便为徐麟继续拆解那朝鲜党争之事:“李鹅溪与郑松江身居要职、各有朋党。要想彻底压倒对方,便需从长计议。眼见朝鲜国主春秋日高,中宫朴氏久无所出。那李、郑两党便各自拥戴王子、鼓噪立储。几番较量之下,终是李鹅溪所推举的王次子‘光海君’李珲先拔头筹。郑松江拥立王四子‘信城君’李珝不成,反被落了个扰乱后宫、谋害王子的罪名。”

  这些宫闱秘闻虽然有趣,但徐麟一想到自己于重阳佳节护卫皇后、公主登万岁山时,从锦衣卫口中听来的那些当今天子欲弃皇长子朱常洛、而立皇三子朱常洵的闲话,却也不禁头皮发麻。不禁脱口而出道:“废长立幼,自古便是取祸之道啊!”沈惟敬虽不知他心中所想,但似乎也颇为赞同此秉公之论,笑道:“徐百户说的正是!也多亏早定了那储君的名份,如今‘光海君’才得以自领一军,于‘江界分朝’(注2),南下平安、咸镜、江原诸道抚军,才使那朝鲜人心不至尽丧啊!”

  徐麟与那“光海君”李珲虽尚未蒙面,但闻其在父王、重臣皆仓皇北逃之际,仍能率军南下,倒不由得对平添了几分好感。转念一想,却又颇为不解的问道:“那‘光海君’既已成势,那李鹅溪的领议政之位自当稳若泰山才是。缘何竟也遭弹劾去职啊?”

  沈惟敬淡然答道:“自古‘月盈则亏、水满则溢’,那李鹅溪虽扳倒政敌、大权独揽。却也终究难逃位极而众妒之困局。何况那倭奴长驱直入,他身为领议政亦是难辞其咎。是以兵戈一起,其便在朝野弹劾之下,奉旨外调去了。”听沈惟敬这一番如数家珍般的评点,徐麟本对朝鲜政局有了一个初步的了解。但他细细一想,却又仍觉不妥,只得再次问道:“沈游击,那李鹅溪、郑松江既已先后下野,却不知而今身为领议政者又是何人党羽?”

  沈惟敬哈哈一笑道:“那东、西两党之中才俊辈出、各领风骚,岂能断了香火?郑澈虽遭外放,那西人党魁尹斗寿、尹根寿两兄弟却仍身居显位、与之为援。李山海被罢,接任领议政者却仍是东人党首柳成龙。其爱婿李德馨更主持邦交、往来于那倭营与我大明之间……”

  说到此处,徐麟自然想起那日在山海关时,沈惟敬曾向宋应昌提及朝鲜国中有重臣暗通敌国。连忙问道:“沈游击,如此说来,那李德馨可便是图谋背明事倭之人?”不想沈惟敬笑着摇头道:“若如此摆明车马,倒还好办。可这义州城内波诡云谲,老朽也一时看不透啊!”见徐麟脸色阴沉,似是甚是忧虑。沈惟敬便宽慰道:“徐百户也不必太过在意,前日老朽孤身前来,尚且能凭三寸不烂之舌,说得朝鲜君臣归心。此次有汝相助,想来更是无妨。走,咱们先去找那柳成龙领些军粮来,免得咱们神机营的手足们饿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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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战辽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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