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齐瀚与谢南嘉站在书桌后静默不语，皇上沉默片刻，缓缓开口道：“你真的很像你母后。”
齐瀚双眼如一谭寂静的古井，毫无波澜起伏，也没有任何情绪：“母后去世多年，难为父皇还记得。”
谢南嘉手心渐渐沁出冷汗，齐瀚这话说的也太不客气了些，他在皇上面前本就不受宠，展露出来的性格又如此冷硬，恐怕会被斥责。
然而皇上神情没有半分变化：“一生一世一双人，曾经朕与你母后也是这样天真，你还是太年轻了，才说的出这样的话。”
齐瀚道：“母后的承诺，她做到了。”
“那是因为她是女子，她是一国之母，她有她的责任！她本就不该任性！”皇上语气中带上了几份怒意。
“朕坐在这个位置上为了平衡朝臣，免不了广开后宫。朕当初处境如何艰难？长公主都知道为朕分忧，她却执着于年少无知时候的承诺，与朕赌气，性子也越发偏激，容不下后宫妃嫔，朕与她争执了几句，她居然带着你关上了宫门，生生把自己关死在凤鸾殿。”
齐瀚袖袍里的手微微颤抖，他是亲眼看着母后死在自己面前的，死之前还在抱着他念：“一生一世一双人，呵呵，君若无情……妾便……瀚儿，母后对不起你。”
君若无情妾便休，终究她也没能放下说休。
谢南嘉发现了齐瀚的异常，缓缓握住了齐瀚的手。
齐瀚因怒气冰凉的手被谢南嘉细腻温暖的手握住，他侧目看见谢南嘉关切的目光，心尖上蒙住的尘埃才算是勉强清扫开来。
接着便仗着宽大袖袍的遮掩皇上看不见，光明正大的回握了回去。
“母后已然仙逝，父皇不必再提。”齐瀚道。
皇上定定地看着谢南嘉：“朕只是想告诉你们，年少情谊固然可贵，身上的责任和担子却不能弃之不顾。”
齐瀚：“儿臣与王妃，定能携手相持，风雨与共。”
谢南嘉低头道：“儿臣明白。”
“父皇叫儿臣来究竟所为何事？”齐瀚问道。
皇上声音淡淡的：“圣旨一出，不可朝令夕改，你是不能有庶子了，但是若真生下庶子，也不能留落民间，不如让端慧王妃将庶子记在自己名下，充做嫡子，也不算违反旨意。”
齐瀚也没犯大错，只是与他争辩时的那一字一句，像极了当年的圣孝贤皇后，他一时失态下了旨意，如今虽然后悔，却也放不下脸面反口，便自觉想了一个好主意，将这件事情处理了。
谢南嘉脸色微白，胸口一阵憋闷，只觉得恶心至极，将庶子充做嫡子？那她的亲生孩子该如何自处？
给一群庶子名分，还要将自己儿子的家产让给那群庶子？
这种做法她一旦答应了，日后她谢南嘉说出去就是一个笑话！
她哪还像一个正妻？王府又有什么礼仪尊卑可言？
齐瀚感觉到谢南嘉的手逐渐冰凉，沉声道：“庶就是庶，嫡就是嫡，嫡庶不分，则家宅不宁，若天下人都效仿，置法礼于不顾，民间再无宁日。”
皇上见齐瀚如同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怎么也不开窍，脸色也沉了下来：“朕这是为你着想！”
齐瀚半分不退：“是吗？儿臣以为只要儿臣答应了，下一步，您就要将二弟写到王皇后名下了。”
他说的王皇后就是现在的皇后，将齐宸充到王皇后名下，有了嫡子的身份，下一步皇上就是要立太子了。
皇上心中虽动过这个念头，但是也没落到实处，有八分确实在为齐瀚着想，只是被齐瀚如此不留情面的反驳，一时恼羞成怒道：“皇后膝下无子，丽贵妃有一子一女，给她一个儿子又何妨？”
“颠倒人伦，违背祖训！父皇若执意如此任意妄为，只怕会被天下读书人声讨。”齐瀚冷声道。
皇上气得直接扔书砸人：“滚！给朕滚出去！”
“儿臣告退。”齐瀚牵着谢南嘉转身就走。
想委屈他的王妃做筏子给齐宸正名，做他的春秋白日梦！
谢南嘉到了屋子外面，身上都仍然冷汗淋漓，心思却越发茫然。
她又惊又怕的是皇上直接动摇了她的地位，不可置信的是齐瀚如此与皇上争吵，看上去虽然皇上动怒了，实际上不但改变了皇上的旨意，还平安无恙的走了出来。
齐瀚将她抱在怀里，轻柔的抚了抚她的后背：“别怕，我不会答应他，你是我的王妃，只有你的孩子才是我的孩子。”
谢南嘉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是啊，总不能让贤王得了嫡子名头。”
齐瀚手一顿，沉声道：“我从不将他放在心上，有没有嫡子的名头他都不是我的对手。我激怒父皇，是为了你。”
他不能将矛盾全部引到谢南嘉身上，否则谢南嘉定然会被圣上厌弃，只能将矛盾引到齐宸身上去。
谢南嘉鼻尖一酸，忍不住落下泪来：“我都知道，可我害怕。”
她害怕齐瀚知道她前世嫁给过齐宸厌恶她，怕皇上一意孤行强行增压逼迫她认下一堆庶子庶女。
更害怕自己重生一场，就算重嫁了人，却也什么都改变不了，让谢家重蹈覆辙。
齐瀚指尖抚去她脸上的泪水：“有我在，他不敢逼你。”
谢南嘉情绪的崩塌只在一瞬间，很快就调整过来，齐瀚却低声贴着她耳边道：“我这是第一次见你哭。”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平日里都像个傲娇的猫儿，无拘无束的野兔，从不肯低头，倨傲又矜持，仿佛天不怕地不怕，说话瞪人的时候有精神极了。
在洞房时哭，是乐趣，今日在外面这一哭，却哭的他心疼。
谢南嘉自知失礼，连忙抹干净眼泪，简单的收拾了一下面容，又瞪了他一眼，声音却还是软绵绵的带着哭腔：“可不许胡说，谁哭了？”
略微发红的眼尾显出几分娇憨。
齐瀚捏了把她的脸：“嗯，我看错了，回去吧，你爹娘一定等的着急了。”
毕竟是皇家内的事情，除非宣她们作证，否则她们根本进不了宫。
回到宁远侯府，天色已经暗沉下来，雪随着寒风落的急，候府的灯笼全都燃了起来，正堂通明如白日，原是一家人都在等他们。
谢夫人见了两人归来猛然松了口气：“宫中虽然传来了话，但是总归是要见到你们我才能放心，快喝口热汤，暖暖身子再去沐浴去去晦气。”
谢南嘉与齐瀚被谢夫人各自赶去沐浴更衣，衣服也被艾草熏过的，说是能去晦气。
收拾的干净妥当才在餐桌上见了面。
谢夫人问道：“谢柔怎么样了？传话的嬷嬷只说你二人安然无恙，别的却半点不肯说了。”
毕竟此事涉及皇家阴私，自然口风把的紧，不敢胡言乱语。
甚至那个被判流放的太医，估计在牢里面等不到流放也就没了，只有死人才能保住秘密。
谢南嘉轻声道：“谢柔犯了别的错，被查出来了，是重罪，皇上判了三日后问斩，只不过是在内宫执行，不会拉出来示众。”
谢夫人和谢侯爷脸上的神情都有几分黯淡，谢侯爷叹了口气：“最终还是走到了这一步，我愧对五弟。”
谢秉文道：“她也是自作自受，怪不得别人，阿娘已经给了她够多机会了。”
秋月绫却担忧的道：“我得知消息，本想求母亲进宫，母亲却说皇上动怒，牵连了端王，她也管不得，这是什么意思？”
谢南嘉顿了顿，望了眼齐瀚，想起他和皇上间奇怪的氛围。
像父子又不像父子，像仇人也不像仇人。
要说皇上真的厌恶齐瀚，那齐瀚三番五次的和他对着吵，也没见他真把齐瀚怎么着。
可要说疼爱，行事作风偏偏都透露着偏爱齐宸，待齐瀚也不算好。
两人中间又夹着一个已经仙去的圣孝贤皇后，成了两人之间一个似乎永远也破不开的结。
谢南嘉笑着摇了摇头应付道：“皇上对王爷一向严厉，或许长公主是知道我们一定会安然无恙，不愿意去把水搅的更浑。”
谢夫人还想再问，却被谢侯爷一把按住：“王爷心中自有成算，不必追问了。”
谢夫人微微叹了口气：“也罢。”
最后众人闲话几句，最后散席，齐瀚便去了谢南嘉的院子歇息。
三朝回门本就是可以带着夫君在娘家歇一晚的，这表明了夫家对妻子十分中意，只是皇子之中这样做的还是比较少，齐瀚是打定主意要给谢南嘉做脸面了。
谢南嘉这才恍然想起，今日是她的三朝回门，也该是沈婉婷的三朝回门，可齐宸却没出现在沈家而是谢家。
谢柔之事……他真的半点不知？
谢南嘉心中存了几份疑虑，总觉得事情恐怕还没结束。
齐瀚第一次光明正大的进谢南嘉的房间，兴致颇佳的四处看了看：“这个房间我想了数年，今日终于能进来了。”
谢南嘉脸皮一红：“王爷心思缜密，居然那样早就开始谋划了。”
齐瀚抱着谢南嘉倒在床上：“前日在端王府洞房，今日就该在宁远侯府了，你的过去，我也该介入。”
谢南嘉又羞又恼，推拒的动作又有几分迟疑，颇有欲拒还迎的味道。
门外的云袖听得房内的动静，偷笑着让守夜丫头站的更远些。
直到万耐俱寂时，一行黑衣人冒着风雪，翻进了京城的天牢里，杀狱卒夺钥匙，掀起了新的一股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