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日有关于冰棱的对话过后，皇后与贵妃之间的话题就陷入了无厘头的和谐。
具体表现为，谈话内容根本就不像是天家贵眷会谈论的东西。
但是两位娘娘的神情却认真的像是在商讨宫务，搞的宫人们一致认为，两位主子这是在云里雾里的打哑谜。
而他们太傻了，竟然根本就不知道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这究竟是在说什么。
譬如今日吧，皇后用完药、贵妃用完膳，两人就开始赏月亮。
月初的月亮可是半点儿都不圆。
但是两位娘娘却都觉得今日的月亮很好看。
然后她们既不咏月吟诗，也不对月抒情，谈什么风雅之事。
月亮赏着赏着，皇后娘娘就吩咐宫人们上茶，说是上林苑今日的膳食做的有点咸了，让贵妃娘娘也多吃点茶。
宫人们根本就不敢抬头看案几上面堆叠的册子——
那些都是最近的宫务，贤妃娘娘办完用印之后，就让人呈送上林苑，请皇后娘娘阅看了。
但是皇后娘娘现在根本就没有精力、也没有心情去看。
所以，皇后娘娘这是在讽刺贤妃娘娘管的多？还是在拉拢跟她一样困在上林苑的贵妃娘娘？
然后宫人们就听贵妃娘娘说：“咸是咸了点，但是再咸也总比药好吃呀，娘娘还是赶紧养好身子，跟臣妾一块好好用膳吧。”
几个定力差的宫人差点瑟瑟发抖。
所以贵妃娘娘这是什么意思啊？
讽刺皇后娘娘有心无力？
还是在回应皇后娘娘的拉拢，打算追随皇后娘娘，消灭贤妃娘娘这个劲敌？
然后忐忑的宫人们又听皇后娘娘说：“你说的对，本宫也想快些好起来。”
在场的宫人们：……这是决定要消灭贤妃娘娘了？
连玛瑙都没忍住吸了一口气。
然后皇后娘娘又说：“没想到弯月也能这么好看，本宫好像很久都没有看到过这么美的月亮了。”
贵妃娘娘也说：“圆月有圆月的美，弯月也有弯月的美嘛，不过臣妾也觉得今日的月亮格外好看，好像比皇城的月亮还要亮一些。”
宫人们继续脑补。
皇后娘娘点点头，终于像是说了今日第一句没那么“高深”的正经话：“就快腊八了，今年怕是要连累贵妃留在上林苑，没办法与家人相聚了。”
宫人们：要进宫的可不只有娘娘们的亲人，还有藩王和王妃们呢，皇后娘娘这是担心贤妃娘娘借此在宗室之中拉拢人心？
结果已经跟皇后娘娘混熟了，并且已经习惯了上林苑的皇后的贵妃娘娘竟然顺杆爬。
她跟皇后娘娘说：“娘娘若是担心臣妾今年见不到家人，那您就快些好起来呀，赵太太她们肯定也是很想念娘娘、很盼望着与娘娘相见的。”
皇后也已经习惯了如此直白的贵妃。
她叹了口气说：“你以为本宫不愿意快些痊愈啊？”
贵妃马上摇头，她问皇后：“娘娘，那明日我们一块出去赏赏景吧？太医和女医们都说，您从脉象看应该是有些好转了，之所以还是没什么精神，说不准就是在殿内待的太久了呢，臣妾陪您去看蹴鞠好不好？”
皇后不想去看蹴鞠。
一群男人追着球跑有什么意思。
元徽二年那次秋狝，她是从胡嬷嬷那儿听说，那些宗亲贵眷们都喜欢看那个，所以她才会提议，要带随行嫔妃们去看蹴鞠的。
但是现在，她才不想看。
皇后没有回答贵妃的问题，她问贵妃：“如果你不喜欢一件事，但这件事你却应该喜欢做，那你会怎么办？”
庄韫兰怔了一下问：“为什么应该喜欢呀？”
在她的概念中，喜不喜欢和应不应该那完全就是两回事，不喜欢却应该做的事情当然有，但是什么叫作应该喜欢？
庄韫兰直接懵了。
皇后想了想，琢磨着跟贵妃解释：“就比如说你现在是贵妃了，如果之前的贵妃都喜欢绣花，而大家也都默认贵妃就应该喜欢绣花，那你不就应该也喜欢绣花吗？但如果你就是不喜欢绣花，那你会怎么办？”
庄韫兰：“……”
不用如果，之前的贵妃她是不知道，但是她是真的不喜欢做绣活。
就……虽然绣好之后的成品她很喜欢、很欣赏，但要是让她坐在那儿埋首绣花，那对她而言简直就是磨炼。
庄韫兰有点窘的摸了摸鼻子，然后实话跟皇后说：“不瞒娘娘，臣妾是真的不喜欢绣花。”
皇后一怔，就听贵妃继续说：“不过臣妾也没怎么办呀，就算之前的贵妃都喜欢绣花，那只要没有哪条宫规规定，做了贵妃就必须得喜欢绣花，那臣妾就该怎么办怎么办吧。”
她就是她，是不一样的美腻烟火，干嘛要为了迎合之前的贵妃就为难自己啊。
皇后又是一怔。
然后她有些不死心的问贵妃：“那如果就是有这么一条宫规，规定贵妃就是要绣花呢？”
“那臣妾就跟着绣吧，”没勇气挑战宫规的庄贵妃有点丧气了，但是她补充说，“那跟着绣就是了，应该也用不着强迫自己喜欢吧？”
就……未免也太变态了点吧，PUA都是只看结果，而不强迫别人喜欢干什么的。
皇后追问：“那你不会觉得自己格格不入吗？”
庄韫兰：不入就不入吧，她又不是连上厕所都需要找小伙伴手牵手的年纪，干嘛要为难自己去融入别人的圈子啊。
不过这话有点糙了，不太适合跟皇后娘娘说，于是贵妃娘娘只好搜索高级文雅型词汇进行替代。
但是她脸上的表情实在明显，有些话都不必用高级文雅的词汇进行描述，皇后就已经看明白了——
贵妃根本就不在乎旁人的标准。
皇后觉得那层压的自己快要窒息的壳子产生了一丝松动。
她很羡慕贵妃的想法，但是她也很明白，要她像贵妃这样活，那她是绝对做不到的。
但若只是不在这上林苑做那个别人眼中合格的皇后，好像不是一件多么惊世骇俗的事情？
皇后想，最起码在这个仅有她和贵妃的上林苑，她是可以不必强迫自己，去做那个一言一行尽是贵眷典范的皇后的。
而且，尽管她一直都是那样勤勉而努力，却也始终没能成为一个合格的皇后，更妄谈什么典范。
皇后自嘲的笑了一下。
“本宫不想看蹴鞠，”她跟贵妃说，“明日你来，我们去做点有趣的事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