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晓的泪水就像七月的雨一样滂沱,吧嗒吧嗒地止不住掉下来,砸在实验室的瓷砖地上,一朵又一朵的水花。
梁赋程心如刀绞,她的眼泪是为了他,但是眼泪的含义却不是他想要的。
他甚至清楚,按照晓晓的性格和人品,只要他开口,晓晓就一定会选择他,哪怕她爱着陆邵阳,她还是会选择他。
她总是这样好,善良顽强,但这份善良和顽强却成了他决定放手的原因。
他伸手帮她擦眼泪,“不哭了好不好?”
她不吭声,眼泪依旧滂沱。
她哭得太惨了,就像压抑了四年的某种情感,像开闸泄洪一样释放,任何话语都无法阻止,梁赋程也索性不再说话,只替她擦眼泪。
“赋程,我不知道我能去哪……”
梁赋程怔了一下,“晓晓,我不是说我们就恩断义绝,从此再也不见,我缺一个可爱的妹妹。”
“这不公平……”
他笑了,笑容一如既往的坦荡舒服,“你这傻瓜,你以为这是比赛么,总想论个公不公平,那不行我就和陆邵阳打一架,行吗?”
“他会空手道,你打不过他……”晓晓一边哭,一边回了一句神奇脑回路的话。
“那这样就行了,正好我打不过他,我输得心服口服。”
“我不是那个意思……”晓晓终于露出一个又哭又笑的表情。
“好了,”梁赋程站起身,将晓晓拉到怀里,像个哥哥一样替她擦眼泪,这不算一个拥抱,但是谁都知道,这是告别的意思,“四年换一个妹妹,我也不吃亏,多好。”
一场一个月的赌博,其中一方知晓了底牌,便放弃认输,他甚至不愿意与陆邵阳商量,他宁可这样骄傲地主动退出这场角逐。
“一会你先回家,这次我不能送你了,一会我得和同门师兄弟吃饭。”
晓晓一边抹眼泪一边点头。
梁赋程从实验室的柜子里拿出一个一次性口罩,递给她,“戴上口罩,打车回家,不要在外面逗留。”
她接过口罩,将眼泪擦干,听话地戴上。
“明天我还要出差,后天或者大后天回来,你自己一个人带着谨错,千万要注意安全,知道了吗?”
……
回到永安里小区时,夜幕已经降临。
晓晓心情很乱,辛亏谨错被李晞带走学习空手道和一些所谓的上流社会的技能,否则晓晓很难面对儿子,她也不知道怎么给儿子讲,她可能就要和梁叔叔离婚了。
永安里小区的花坛很旧了,连铁围栏外层的油漆都开始斑驳脱落,花坛边传来稀稀碎碎的声音,以往花坛里有流浪猫,所以她也没怎么注意,只加快脚步赶紧回家。
“晓晓!”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她,她登时停住脚步,没有回头。
他怎么又来了?“晓晓,你怎么这么晚回家,自己一个人吗?”
童辉。
他为什么又来了,还是在这个时点。
晓晓闭闭眼,她不想见他,说实话她谁也不想见,她只想放空自己,然后消化掉今天发生的事情。
可她又不能赶走童辉。
她转过去,摘下口罩,扯出一个礼貌牵强的笑,“你怎么来了?”
“我……有点想你,晓晓,”他走过来,“你眼睛怎么红了?”
“没关系,风吹的。”
她下意识地略微往后靠,也不知怎么,长大后的童辉让她不再有熟悉感,他现在的样子和六年前的样子完全不同,从前他是个温暖的少年,而现在,她总觉得他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阴骘。
“我来,是想和你说件事。”
“什么事?”
“呃……晓晓,我们要在这里说吗?”童辉为难,“我是说,你要不要邀请我上楼说,或者……”
晓晓轻颦眉,心中不解,为什么要上楼?
童辉见晓晓没有邀请他上楼的意思,于是只能退而求其次,“或者,我们能不能坐下说?”
晓晓想了想,她自觉上一次她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了,但是他又来了,她还是没有办法直接拒绝他。
她忍住心累,掉头向着小区的大门方向走去,“我们去门口的小饭店说吧。”
今天是周日,她心里不解,怎么他会在周日来呢,明天不上班吗?
两个人沉默着走到小饭店,童辉简单地点了一盘西红柿炒鸡蛋,和一盘青椒肉丝。
菜很快端上来,红彤彤黄灿灿的西红柿鸡蛋让人很有食欲,但晓晓有心事,她什么也不想吃。
童辉看着菜,打破了两个人的沉默。
“晓晓,你还记得小时候吗,你第一次做西红柿炒鸡蛋,你犯坏,想骗我喝生鸡蛋。”
“……”她记得,但这些记忆,她已经不想再有。
“当时你说‘我喝一口,你就喝一口,不喝就是小狗’,我看你表情那么认真,我一狠心,就喝了一口。”
童辉期待地看她,希望她能想起两个人快乐的童年。
但她还是没说话,他只好继续说下去。
“我喝过之后,把碗端给你,你不接,你看着我‘汪’了一声,我就想,你怎么坏得这么可爱……”
晓晓依旧没搭腔。
她知道,童辉大老远地从B市来到C市,一定不是为了讲这些无厘头的陈年旧事。
他见她一直不搭腔,只好悻悻然塞了一口饭,表情压心,“晓晓,你变了。”
“童辉,我们不可能一直十五岁。”
他低头一副专心吃饭的样子,“那你还记得你十八岁的时候,我送你一个黄色铃铛吗?”
她记得。
那铃铛很普通,是他在高中门口的文具店买的,但那时候她一直拴在书包上,珍视得很,却在第一次遇见陆邵阳时稀奇古怪地弄丢了。
“我回国后,又去了高中门口的文具店,但文具店已经不再卖这个铃铛,后来我求老板娘,求她能不能让我去仓库找找,我在仓库里找了大半天,终于在箱底又找到一个。”
他从单肩包中拿出盒子,里面有个熟悉的黄色小铃铛。
眼眶温热,那些一去不复返的曾经啊,带走了她全部的安稳,而现在的每一天都过得兵荒马乱。
“晓晓……”
她强克制眼眶的潮湿,将声音放得平静,“童辉,你来找我是为了送我这个铃铛吗?”
“我……”童辉没有想到她竟然没有因此动容。
“如果是给我铃铛,谢谢你,我收下了,可我们真的不会再有任何关系,我以为我上次说清楚了。”
“晓晓,你一直都想着陆邵阳,对吧。”
“……”她看着陌生而熟悉的他,总觉得有种不好的预感,“这些都不重要。”
他放下碗筷,抽出面巾纸擦擦嘴,然后打开单肩包,拿出一份文件。
“这是四年前程叔叔的股票交易记录,你看一下。”
晓晓狐疑地接过文件,一张一张翻阅。
“四年前,程叔叔在股票里赚了不少钱。他买了房地产板块和重工机械板块的几只股票,没过几天就大涨,可是财政拨款一到,他将钱刚压到期货里,第二天就强行平仓,你不觉得有问题吗?”
“……”晓晓心惊,这些事情她早就怀疑,但是苦于不能公开露面,所以一直没法调查。
“那时候陆邵阳在整合建安集团的房地产和重工机械项目,你不觉得事情太巧了吗?”
“……”她的手有些抖,难道真的是……
“这些都是陆邵阳的圈套。跟涨杀跌,引程叔叔入圈套,然后透漏给他错误消息,导致他把全部身家压入期货,陆家操控股价,导致期货强行平仓,最终血本无归!”童辉冷冷地说道。
晓晓的手因他的话而筛糠一般地抖,她再也忍不住,猛地将文件甩给童辉。
“你到底想和我说什么!”
“晓晓!陆邵阳就是个阴谋家!他算计你算计得死死的,可你还犯贱一样地爱他!”
晓晓错愕地看着童辉,她觉得她都要不认识他了,记忆中他是个温暖的少年啊,怎么现在就冷血到这种程度,竟然说她在……“犯贱”。
童辉猛然发现自己说错了话,紧忙解释,“不不,晓晓,我不是这个意思……”
“童辉,我们为什么会分手,我为什么会苟且待在陆邵阳身边长达两年,你知道原因吗?”
“因为陆邵阳他城府太深,你觉得他……”童辉停住。
“我觉得他什么?”
童辉不语。
晓晓突然间明白,原来她为他做出的事情,在他心中很可能是另外一个样子,她再次质问道,“我觉得他什么!”
“……”童辉低头,几秒之后狠下心来,“你觉得他有钱!”
她瞪大眼难以置信地看他。
时光定格在这一刻,她真想放任自己在空荡的黑暗里放声大笑!
这就是陪伴她长大的男孩子,这就是她当初委曲求全、只想保他在美国平安的男孩子!
结果这个男孩子他说,她待在陆邵阳的身边,是因为陆邵阳有钱。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如果可以,她真想回到六年前那个大雨滂沱的下午,狠狠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只恨自己太年轻,是人是狗分不清!
那个时候,她发着烧,站在博翔总部的大楼下,淋了整整三个小时的大雨,六年后换来了一句“陆邵阳有钱”。
陆邵阳说得没错,梁赋程是个坦荡的人,但童辉不是。
也许陆邵阳当初都没有骗她,当时童辉离开她,是他自己做出的选择,陆邵阳没有逼他,只是她一直犯傻不肯相信!她倔强地点点头,“是啊,陆邵阳是有钱,可童辉,你不是也拿着他的钱在美国读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