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晓醒来以后，身体已经舒服多了。环顾四周，陆邵阳不在卧室，她撑起身体，发现那一小盆山楂也不见了。
她的心机，又一次被他识破了。
不知怎么，晓晓竟有些如释重负。
她站起身，松松身上僵硬的筋骨，走向卫生间。晓晓用温水洗了洗脸，看看镜子里的自己，气色还好，没有想象之中生病的憔悴。
如果想彻底离开他，她还是得想办法流掉这个孩子，流产这件事，越拖越伤身体，若胎儿长成一定大小，就只能引产了。
晓晓站在镜子前心事重重。
卫生间门外传来卧室的开门声，陆邵阳见晓晓不在床上，唤了声她的名字。
晓晓的思绪从放空之中回神，身体打了一个寒颤，连胳膊也不听使唤地抖了下，洗手台上放着的水培花瓶“啪”地一下被碰到地上，发出巨大而清脆的声音。
“怎么了？”门外陆邵阳的声音陡然抬高，满满全是焦灼。
晓晓下意识地想推门告诉他自己没事，可僵硬的身体哪有思路动的快，晓晓猝然一个转身，全然忘记了卫生间里洒了一地水。
地湿脚滑，转身又急，身体瞬间失去平衡……
电光火石之间，晓晓不知道哪里来的反应能力，一个侧身死死抓住储物柜的边沿，也正因为转身太急，右脚的没有控制好力度，狠狠地崴住了脚踝。剧烈急促的痛意让她倒吸一口冷气。
陆邵阳夺门而入，晓晓忍着痛急道，“别进来，地上有玻璃渣。”
他急得背脊发冷，那还管玻璃渣不玻璃渣，两步冲进来直接把她抱在怀里，声音因为着急而不自觉地抬高，“摔到哪了？”
“没摔到……只是扭到脚踝了。”
他赶紧把她抱到旁边的凳子上，蹲下身看她的脚踝，因为时间短，脚踝还没有发生淤肿，他上手轻轻捏了一下。
“痛……”
他松开手，“这样呢？”
晓晓摇摇头，“不痛。”
“还好没伤到骨头。你坐着，我给你拿冰袋。”
他匆匆跑下楼，去冰箱里拿冰袋。
晓晓坐在椅子上心绪纷飞——如果方才她顺理成章地摔这一跤，小腹里的宝宝一定留不住了。
可她几乎是下意识一样躬身护住腰腹，双手抓住柜子找平衡。
为了流掉这个孩子，她冲凉水、吹冷气，明明知道孕早期吃山楂容易引起流产，还骗他给自己做山楂罐头。
可是马上就能流掉的时候，她却要护住小腹里的生命。
她想起来四年前怀谨错，那时候她没有经验，也不知道自己是怀孕了，等到发现怀孕已经三个月，她明知道在现在的社会里，一个独身的单亲妈妈带着一个孩子会多辛苦，会承担来自全社会的白眼，理性的她应该打掉孩子，可是呢，她到底还是想保住谨错。
所以他是她谨慎的错误。
她总是会这样，理智告诉她该怎么做，可感性却让她背道而驰。
陆邵阳快速跑回来，单膝蹲下，用毛巾包住冰袋，而后贴在她脚踝止痛降温。
她纤细的脚踝以可见的速度迅速肿起来，贴上冰袋又冷又胀，晓晓“嘶”了一声，泪花溢出眼角。
陆邵阳伸手拭去她眼角的潮湿，声音内疚，“现在不能用云南白药，只能这么物理止痛，痛就咬我，行吗？”
他就像哄小宝宝一样哄她，生怕哪里照顾不周让她难受，生怕她受到一点点伤害。
晓晓看他，说道，“你脚底被玻璃割破了。”
“嗯？”陆邵阳低头看，脚下的血迹已经渗出一小摊，想必割出的口子不会小。是他太担心她，所以全然忘记了自己，“我没事，血一会儿就止住了。”
“嗯。”
“肚子痛吗？”他问。
晓晓摇头，“不痛，没扭到肚子。”
陆邵阳继续蹲身皱着眉头看她的脚踝，“都说我命硬，命格带刀，以前我还不信，结果呢，你总是受伤……”
“……是我不小心。”
陆邵阳手一僵，旋即抬起头看她，眼中精光一现，她这样的性子能用抱歉的语气说出自己是不小心，是否……她没那么厌恶这个孩子了？
可是，他又见她表情平淡，不像是有这个意思，只能劝自己是想太多了。
邵阳扶起晓晓回床休息，她捡起小熊抱在怀里，问道，“山楂呢？”
他尴尬地笑笑，“我没做好，煮糊了，想吃酸的能不能换成梅子？我记得日本富士山旁边有一家很有名的梅子小店，几代人传承，做的梅子很好吃。”
“好。正巧我不想吃山楂了。”
陆邵阳的心中有种惊喜若隐若现地发出细芽，就这一点点希望，竟然引得他心里顷刻间鼓声雷动，锤音锵锵。
她诱他做山楂罐头，是为了能借他的手让她流产，他不想与她吵架，所以不曾拆穿，现在，她说她不想吃了。
他不敢确认她的意思，“你是说……”
“我才看见那本小册子上写‘山楂容易引起流产’……你没有看到吗？”
……陆邵阳睁大眼睛看她，数日掩藏的阴霾突然之间消散殆尽，满眼的惊喜和开心，沉静几秒之后，他突然张开手臂将她环住，紧紧抱在怀里不松手，她接受这个宝宝了，她接受了！
“晓晓，”他声音哑然带有鼻音，“晓晓……晓晓……”
除了唤她的乳名，多余的话语他一句都说不出，他也不想说，他就想唤她的乳名，他就想抱她。
她挣扎伸胳膊，他像个青春期执拗的孩子一样，按住她的胳膊继续抱她。
“……我上不来气了。”
陆邵阳这才松手，“对不起对不起，”他的表情像是在笑，也像是觉得自己太激动有点不好意思，所以将将克制住笑意。他的神情别扭又激动，她眼里看着，心里泛着酸楚。
“你处理一下你的脚心，沾水小心感染。”
“没事，我没事。你的脚踝……等一等，我带你去医院。”
晓晓摇摇头，“不能喷药，去医院也只能这样物理镇痛，就在家吧，我不想出去了。”
安置好晓晓，陆邵阳坐在床边简单处理脚上的伤口，他的痛觉一直不太灵敏，再加上怕她受伤，当时太过着急自己也忘记了疼痛。他倒是也没想到碎玻璃将脚心划出了一道五厘米长的口，消完毒，他放好酒精棉，一回头正对上晓晓的视线。
见她眼中有感情，他忽然笑了，是少有的明朗如少年的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别担心，我没事。”
“很疼吗。”
他认真看了看她，突然将脸伸到她侧脸，带着一脸得逞一般的笑容，“你亲一下就不疼了。”
在晓晓的印象中，陆邵阳是从来不撒娇的，换句话说，他的性格比较冷，就连恋爱也是有一说一、有事说事，不做多余的解释，也没什么多余的话。也正因如此，他将她绑在身边那么多年，晓晓也始终摸不准他对她是什么感情。
现在……他在做什么？
晓晓侧头看那张笑得一脸灿烂的脸，还有那句“你亲一下就不疼了”，满是孩童一般的得意，他在干什么？
她不排斥那个小宝宝，但这不代表她原谅了他，想起入狱的童辉她便无法原谅自己，也无法原谅陆邵阳。
晓晓不想理他，但伸手不打笑脸人，她挪开视线，“我累了。”
陆邵阳灿烂的笑容有些僵硬，他看着她冷淡如初的模样，逞强牵起笑容，“是我造次了。”
他躺在她身侧，她背对他侧卧。
半晌过后，他轻声问，“宝宝可以姓陆吗？”
他的语气是那种小心翼翼地试探，仿佛他的声音重一些、音调硬一些，就会惊飞他身侧的蝴蝶。
她忍住泪意，闭上眼，“可以。”
他勾起嘴角，平平淡淡、幸幸福福地笑了。
“但……我要你保证谨错平安。”
陆邵阳刚想说些什么，猛地想到，每次提到小宝宝，晓晓都会强调谨错，好像生怕他因为这个小宝宝而放弃对谨错的救治一样。陆家的确需要健康的继承人，但是无论谨错成了什么样子，他都不会放弃这个和自己儿时如出一辙的儿子。
其实平心而论，陆邵阳更希望谨错康复之后，由他将来继承陆家。
他坐起身，将晓晓拉起来，强迫她扭头直视他的眼睛，“晓晓，我向你发誓，绝不会因为任何原因放弃谨错，我很爱他，你有多爱他，我就有多爱他。”
晓晓想起王斯退的话，又想起那天医院里他的话，一时愣在那里不知如何回答。
“我不换他姓氏，是希望告诉你，陆家的财产有你一份，我不介意将来带他出来面对公众时，用‘程’这个姓氏。你肚子里的小宝宝我希望可以姓陆，是因为我希望有个女儿。”我希望她像你一样可爱。
晓晓垂睫敛去心思，陆邵阳目不转睛地看她，回忆起床板底下夹着的那张名片，恍然明白王斯退对晓晓说了什么：王斯退一定是骗晓晓他会放弃谨错。
他的心就像被针扎了一下，没有鲜血淋漓，只是疼了一瞬。可就是这一瞬，让他知道，他从来没有得到过晓晓的信任，所以她才会轻易掉到王斯退的语言陷阱。
她不曾主动提到王斯退，陆邵阳不想她为难，也不会主动提起，可是若不澄清误会，晓晓还会担惊受怕。
陆邵阳单手握住她小巧的下巴，食指勾起，而后低头打量她的神情，与她视线相对。
“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在我的圈子里，没有一个人是绝对的好人。”
“那你呢？”
陆邵阳静静看她，“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