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仿佛割裂开来。
第一个场景里,法院庭审高速车祸案。主犯高乔伊,从犯成毅、司机老张、童辉。
第二个场景里,启东总部大楼下,警方带走了高乔海和几个副手。
第三个场景里,陆邵阳在中盛的股东名册上签下自己名字,意味着,陆家将要入主中盛董事会。
收购是一件极其复杂的商业活动,但只要迈出这一步,就代表陆家取得了绝对的优势。从证监局出来,李晞跟在邵阳后面,与平淡如常的邵阳相比,李晞显得高兴得多。
“陆总,公司董事和高管都等着开庆功宴呢!这仗打得真是艰难,幸好结局不错,对得起我这段时间掉的头发。”
邵阳的表情冷淡,没有显露出胜利的喜悦,“李晞,现在还不算结局。”邵阳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至于庆功宴,你安排吧,该花的钱都花到位。”
“行!对了,入主中盛的两个董事,你准备派谁去?”
“你和孙志坚。”
“你不去?”
“老规矩,我不公开露面。”
“哥,你太低调了吧……”
邵阳没有理会李晞的评价,他停住脚步,将文件和私章一并递给他,“回款到账,马上把滨海湾地产赎回来,”他抬手看了眼手表,“下午我去医院,你回公司吧。”
陆邵阳清楚,那个清晨若不是父亲一直等在他的车旁,他也不至于生病。
感冒这种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对于普通人来说也许睡个好觉,休息休息就没了大碍,但是对心脏病来说,算是杀手之一。
从小到大,他和父亲的关系表面上一直很冷漠,行事相互不干涉,但实际上血亲之间怎能不连心?
邵阳到医院时,父亲输液完刚刚睡下,为了减轻心脏的压力,他的病床下半部分微微抬起,整个人病态地反向倾斜。
他看着病床上的父亲,才发现父亲是真的老了,儿时觉得气势凌人、不怒自威的他,现在鬓角斑白,皱纹深刻,岁月让他磨平棱角,变成了一个彻底的老人。
“爸,滨海湾赎回了,今年别去了,她不回来,你还有我。”
等一个回不来的爱人,是父亲的幸福,可这种幸福太苦涩。他看着睡着的父亲,倏忽间想到自己,也许有一天,他也会像父亲一样等待。
现在晓晓还蒙在鼓里的每一天,对于邵阳都是幸福的煎熬。
谨错的肺炎没有好转,郑院长告诉他,下周准备骨髓穿刺,验证与血液是否有关。
……
今天是他回南山最早的一天,还不到下午三点,他已经便开车往回走。
属于他的安稳幸福时光不多了,他要握住这些时光,和她在一起。
车开到半山腰,盘山路上停着一辆电动巡逻车。这种电动巡逻车是山上的交通工具,日常安保巡逻、管家巡查都是开这种小车。
这个时间,这个地点,怎么会有辆空的巡逻车停在路旁呢?
邵阳推开车门下车,只见巡逻车敞开的车座上,放着个小兔子造型的背包。如果他没记错,这毛茸茸的背包是晓晓穿那种很可爱的小花裙子才会背的。
他回身看向树丛,隐约听见里面传来悉悉率率的声音。
难道她在里面?
他悄声走进树丛,大约潜进去五米时,他便看见了背对他蹲在地上的晓晓,还有她身后不远处已经看到他的于悦。
他向于悦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放轻脚步走进一些,“吭”地重咳了一下。
“啊!”晓晓吓了一激灵,像个受惊的小兔站起身向后跳了一步,在看清来人是陆邵阳之后,气得跺脚。
“你干嘛吓我!”
“没吓你,救你呢。”
“救我?”
“你身后有蛇。”他淡然回复。
“啊!!”
一声惊天地的尖叫声从晓晓唇中嚎出,然后她以他看不清的速度飞快扑进他的怀里,天知道她最怕蛇了,陆邵阳的山上怎么有蛇?!
她被蛇吓一跳,陆邵阳被她的惊恐吓一跳,他知道女孩子怕蛇,但是他也没有想到晓晓竟然这么怕。
“哈哈哈!”邵阳一边抱她、安抚她,一边笑,“不怕不怕,有我在……”
她还在惊恐之中,“我在山上看见了松鼠和刺猬……真的有蛇吗?”
“没有,逗你玩呢!”
山上每棵树都有号码,一草一木都有专人打理,怎么可能有蛇?他的玩笑也就她这小丫头才能信。
……空气瞬间变得十分尴尬。
晓晓傻在他怀中,回过神之后,她气得狠狠推开他,转身向她刚刚蹲着的位置走去。
该死的陆邵阳,又幼稚又无聊!
他是三十多岁,他不是三岁!
这种恶作剧只有青春期的小男生才会有兴趣做,真的好讨厌,难道他的青春期没有和女生相处过嘛?
悦悦向陆邵阳眨眨眼,走向晓晓。
“姐姐,我哥哥来了,你和姐夫玩吧,我要找我哥哥吃饭去了!”
于悦在山村长大,这种树丛晓晓走得艰难,但是悦悦却灵活得多。晓晓还来不及拉住她,这丫头已经跑出树丛,临走时还向陆邵阳做了一个加油的手势。
晓晓没拽住她,只能看她的背影离去,小声嘟囔道,“小没良心的……”
“那个怕蛇的小孩儿,蹲在地上干嘛呢?”邵阳从地上捡起一个松塔,悠闲地向上抛着。
晓晓不理他。
“那个小孩儿,现在几点了?”
晓晓还是不理他。
邵阳看表,“还差五分钟就是四点,那个小孩儿,你知道该做什么了吗?不知道的话,我可要采取强制行动了!”
他这人怎么这么烦!
晓晓要被他气死了,他这个人的脾气真是难以捉摸,时而成熟冷静,时而幼稚而不自知,但是无论是哪个他,都是霸道、不讲理、愿意威胁她的!
就像现在,他一边幼稚,一边还不忘威胁她!
心里骂他一通,嘴上还是服软的,晓晓不回头地解释道,“我在采蘑菇!”
“……采蘑菇做什么?”
“……谨错病好以后,我给他做小鸡炖蘑菇!”
晓晓边回复边想,陆家真有钱,人家有钱人买别墅,他家倒好,直接买了座山,不过肥水不流外人田,山上的小蘑菇也要物尽其用才好呢!
她兀自想得起劲,可这一刻,她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辛亏她背对着他,不然她一定能看见邵阳僵在脸上的笑意,和倏然伤痛的眼眸。
他和她的谨错啊……
缓了缓神,他已经无意识地收起部分笑意和戏谑,回复道,“别墅里有东京空运来的松茸。”
“不要!”
邵阳见劝她不行,只能换个策略,“……呃,你采的应该是……毒蘑菇。”
“啊?”晓晓回头,想起他累累前科,她将信将疑,“你怎么知道是毒蘑菇?”
“山上什么都姓陆,所有生物都有专人打理,它是什么蘑菇,我该不该比你清楚?”
她不说话,但表情有点低落,蘑菇已经攒一小堆了,现在好像都白采了。
“好了,不难过了我的小朋友,要听话……”他走上前去拉她的手,哄她道,“走吧,天黑气温就该凉了,树丛中都是露水,别做病了。”
晓晓没再说什么,任由他把自己拉出树丛。
两个人从树丛里出来,邵阳无奈的发现,宾利没了,只剩电动巡逻车还在原地。应该是管家开车将于悦送到山下,然后将车直接开回到车库了。
电动巡逻车驾驶非常简单,邵阳是会开的,但这个时候,他突然不想说他会开——他想和她走回去,这样两个人相处的时间会不会长一些呢?
“开车吧,我们回去。”晓晓背上小兔包包,坐在副驾驶上看他,见他不动,于是疑惑道,“你怎么了?”
“呃……我不会开。”
“你也有不会的东西?”晓晓惊讶看着他。
在晓晓心里陆邵阳一直是万能的。
他看得了外国期刊,说得了意大利语和法语,他还说过他是剑桥双学位,他的努力和成功是官媒都报道过的,这样一个十项全能的他,竟然不会开小巡逻车!
“呃……我也不是什么都会的。”
“我蹲得腿都酸了……”晓晓一边小声抱怨,一边想下车走回去。
“我背你回去。”她站在车上,邵阳牵住她,用力一带,就把纤瘦的她抗在了肩头。
啊!
他这哪里是背她,这是像扛麻袋一样扛着她!
他这个讨厌的人!
“陆邵阳,你放我下来!”晓晓使劲蹬腿想要下来。
“你不是累了吗?”邵阳明知故问,痞气十足。
“换个姿势,换个姿势!”
他站住,松手让她落在他怀里,他邪气地看她,声音戏谑带着某种隐含的意思,“换个姿势?”
晓晓怎么也是个成年人,听闻他这句话,脸瞬间红了,“不是,我是说……”
“我知道,我们回去再研究姿势的问题。”
邵阳用力地在她唇瓣上盖了个“章”,把她放在地上,然后单膝蹲在她面前。
“上来!”
又是这霸道而不容置疑的语气。
晓晓站在他身后,看他的“霸道”真有股想踹他一脚的冲动……可惜,她不敢。
她乖乖地趴在他宽厚的肩膀上,他站起身,迎着夕阳往山上走。
山上的鸟儿回巢,幼鸟啾啾叫着,树丛里有可爱的小松鼠,她还看见了刺猬妈妈和几个小刺猬幼崽,如果不把南山看成“囚牢”,她承认南山很美。
遥遥记得多久之前,也有个男生曾经背过她,那个男生的肩膀单薄,而陆邵阳却是宽厚有力,给人以无比的安全感。
她歪头看他的侧脸,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眼窝,棱角分明的下颌骨,侧脸每一个转折都显出坚毅。
她承认,有些时候她是害怕的。就像现在,他一旦待她好,她就害怕自己会爱他超过理智。
“邵阳……”
“嗯?”
“……没事。”
她想问“你爱我吗?”
可话已经到嘴边,她突然间恍惚回神,她不该问,或者说,在这场注定不匹敌的相处之中,他是猎人,她是猎物,没有任何一个道理,让她有资格质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