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应该是邵阳睡得最不安稳的一夜。
感冒药片中含小剂量的镇定剂,而白天时他为了让自己清醒一些,喝了大量的浓缩咖啡。镇定剂遇上咖啡因,导致他睡梦中翻来覆去,似有幻觉。
他在幻觉中变成了梦的旁观者。
梦中,一个纤瘦的红裙女人孤身一人走上黑色轿车,她后面跟着一个小男孩一边跑一边喊,那女人对小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恍如未闻。
她没回头,平静地、优雅地上了车,黑色轿车绝尘而去。
马路两侧森静肃穆,一排排墓碑整齐排列,似是公墓。
他上前想要握住孩子的手,那孩子却狠狠甩开他,喊道:
“就是你!为什么不让我追上去?”
他刚想说什么,就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猛烈下沉,身体骤然一震,他在梦中惊醒。
梦魇惊醒后的陆邵阳堵着心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仔细回想梦魇的每一个片段。
那个小男孩没回头,他不知道他是谁。
小男孩他是谁?
这到底是个什么梦?
又代表着什么含义?
他感到胸腔似有压力,他低头看,只见她小小的下巴搭在他是肩胛骨上,身体像个小动物一样盘成一个团,缩在他的臂弯,绒绒的及肩短发蓬松得像个小蒲公英,让人忍不住想要保护。
自从知道谨错没事之后,她便这样乖巧,巴巴地等他带她看谨错。
他将她搂得紧些,皱眉看向窗外暗夜里的浓雾。
目前陆家持股中盛18.18%,王氏兄弟持股中盛18%,收购案在商战中,成功终于近在咫尺,可这些,真的是他想要的一切吗?
暗夜的思考中,东方泛起鱼肚白,窗外的鸟悠扬鸣唱,晓晓晃晃脑袋,在他的肩胛上慢慢醒来。
她眯着一只眼逆光看他,只见那个好看的男人也在低头看向自己。
他的眼睛真好看啊,朦胧深邃,像深海像夜空……谨错的眼睛和他一模一样。
“醒了?”
“嗯……”她睡意朦胧的声音又软又糯。
“擦擦口水。”
晓晓一怔,慌忙用小爪子擦擦嘴角,擦过之后才发现他是逗她玩,于是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嘿嘿嘿……你还发烧吗?”
一夜的时间足够他整理情绪,此刻的他,已经能够自如地控制心伤,换出一副该有的神情。
邵阳伸手宠溺地揉揉她的发,“不发烧了,谢谢你。”
“那你还要上班吗?”
“当然了。”
“不舒服还要上班吗……”晓晓小声叨咕道。
邵阳笑了笑,“我不上班你养我吗?”
他伸手穿过她的腋下,然后把她整个人竖着抱起来稳稳放在一边,兀自迈开长腿下床。
这是他以前住过的卧室,衣柜里还有他的衬衫。他背对她脱下真丝睡衣,从衣柜里拿出随手拿出一件淡蓝色的衬衫。
在她的角度,可以看见他线条流畅的背阔肌,男色着实诱人,蓦地,她有点脸红。
她的声音闷闷的,“你吃得便宜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她想不通,他明明诓过她那么多次,可为什么只要他对她好,她就控制不住地爱他。
“嗯?”邵阳回头,没听清她的话。
“没事……对了,我想和商量一件事……也不是,是我想求你一件事。”
晓晓很少求他什么,邵阳默默系完象牙纽扣,转身走回床前,坐在她面前,替她顺顺刘海,柔声问道:
“什么事?”
“就是我想说……悦悦有个堂兄叫于强,上个月刚刚退伍转业,他入伍时学历不高,现在工作也不太好找,你看能不能帮他一下?”
“嗯……”邵阳低头略微思考,“成,那就来南山吧,正好山脚下的安保缺人。”
“谢谢你!”
邵阳看她开心,于是接着哄到,“刚来必须从最基层的普通安保人员做起,这是规矩,但……让他按照安保队长的薪资水平领取薪水吧。”
“这样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几千块钱而已。”如果几千块钱就买她开心十分钟,这买卖不亏,“对了,今天天气好,让于悦陪你在山上走走。”
他解禁她了?
晓晓抱着被子歪头看他,仿佛不信,“你……不禁足我在御景苑了吗?”
他捏捏她的脸颊,“你乖我就不禁足。”
邵阳站起身,“我先去吃早餐,你再睡一会儿再起床,晚上风凉,下午四点前必须回别墅,记住了吗?”
“霸道……”晓晓不高兴地小声吐槽。
“说什么?”
“我说我就不!我四点零五回来!”
晓晓快速拿蚕丝被蒙住自己,一翻身缩进被窝里,赌气再也不看他的脸。
陆邵阳清冷了三十多年,几乎没和女人以“爱”的方式接触过,面对晓晓的撒娇,他竟然丝毫没有理解她的意思,他的第一反应居然是他的小兔子“为什么不听话”!
他俯身扯她蒙在身上的蚕丝被,他想要命令她,告诉她必须在天黑之前回家。晓晓也赌气,猫在被子里说什么也不松手,就是不理他。
两个人一拉一扯,犹如拔河。
纵使邵阳感冒发烧才刚刚好,晓晓的体力也远不如他,没几秒的功夫,就被他扯开了被子,连同一起拉扯开来的,还有晓晓身上的小布偶熊睡衣……
她优美的颈部线条和流畅的锁骨暴露在他的视线里,还有若隐若现的……
在这一刹那,陆邵阳觉得,他恐怕是又发烧了。
一个深刻而又绵长的吻,毫无预兆地落在她的唇瓣上,他清冷如松的味道环绕着她,以不容置疑的气势霸占她每一次呼吸,他吻得极其认真,又极其温柔。
这应该是重逢之后,第一次他用如此温柔的感情吻她。
她也没有像以前一样拼命躲开或者使劲推搡他,在一瞬间失措过后,她在努力地回应他,虽然回应得很笨拙。
他说过他的孤独,她又何尝不是?在偌大的御景苑里,她能依靠的只有他。
一个吻不知持续了多久,等他松开她的时候,她的脸红得透了,连带一直红到脖颈,她愣愣地看他深沉如渊的眼,惊醒后羞得不行,一翻身再次用蚕丝被把自己包裹住。
邵阳缓缓地站起身,看着被蚕丝被包裹得像粽子一样的她,先是笑了,慢慢地,那笑容变成了无法捉摸的复杂情感。
……
车沿着盘山路往下开,朝阳柔和,阳光洒在翠绿的行道树显得生机勃勃。
自从老张被逮捕后,邵阳除了公务司机以外,不再聘用私人司机。今天偶然想起南山的安保问题,邵阳猛然想到,安保也要加强管理,毕竟山上有她。
正想着,刘川烈的电话便打来了。
“川烈什么事?”
“今天高速车祸案开庭审理,要不要出席?”
这几天是谨错和父亲的病让他忙得忘了开庭,若是已经在列计划中的行程,他会隐匿身份去旁听,但此刻一想到高乔伊他就犯恶心,半点也不想见到她。
“不去了,回来你把判决结果告诉我。”
“好。”
“对了,”邵阳叫住他,“非公开审理,你注意一下保密工作。”
高家涉案,陆家却主动要求非公开审理,不是因为陆邵阳顾忌两家所谓的交情,而是他怕这件事一公开,父亲就会知晓,毕竟父亲现在不能受到一点点刺激。
挂了电话,邵阳烦躁地想起那天工厂黄昏下的高乔伊。有时候,他想不通是什么让曾经也算纯真的少女,如今变成了恶魔,仅仅是为了利益就可以摒弃良知吗?
……
纵火案的相关视频通过官媒公之于众,陆邵阳指控高乔海使用违法手段,恶意竞争,不当得利。
届时,整个启东、乃至整个化学圈,从上到下全盘震惊,谁能想到高阳死后还不到一个月,高乔海竟然使出如此下作手段?
B市媒体将此消息大幅报道,机械二厂高墙后的居民,有组织地静坐启东楼下举牌严正抗议。
媒体采访时,居民纷纷表示,凭什么高家无视百姓安危,蓄意纵火,赔偿款却由陆家承担?
一时之间,各种言论搅得B市满城风雨。
启东纵然根基深厚,也禁不起短短一个月内两次打击,更何况恶意竞争和产品质量瑕疵,对于一个企业来说都是致命伤。
在新闻曝光之后,证监会连夜发布公告,将启东集团处以临时停牌处理。
天亮起来。
高乔海独自站在启东总部大厦的顶楼,看身后一片工厂,这里曾经热热闹闹,而今冷冷清清。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是私生子。
母亲是人人喊打喊骂的小三、二奶、情妇,是臭不要脸的狐狸精,是那种别人知道身份之后,会“啐”上一口唾沫,骂一句“我呸、婊子”的人!
相较他,高乔伊是“嫡出”。
她的母亲出身高贵,而自己的母亲……被人骂成婊子!
他真恨!
人人生而平等,凭什么同样是人,她就是启东的公主,而他,就算别人明面不说,背地里也会骂一句“婊子养的”!
记得那时候高乔伊喜欢陆家的独生子陆邵阳。
他更加恨!
凭什么陆邵阳没有兄弟姐妹与他争抢,他什么都又好,而自己明明努力了,却一直事事差人家一大截?
那时他就发誓,无论用什么办法,他一定要打败陆邵阳!
这些年他事事算计,生怕落后陆邵阳一步。原以为自己用了一招“借刀杀人”,马上就将高乔伊送进监狱,却不想这同样一把刀,眼看着就被陆邵阳夺取,转而杀向自己!
浓浓的仇恨在心头曲折盘绕,就像一条冬眠醒来的毒蛇,毒牙上淬了漫长冬天积攒出的高浓度毒药,只想狠狠地咬在对方身上。
启东的总部大楼有三十六层,站在他的位置,可以看见几个街区之外开来的三辆警车。
时间不多了,他将电话打给秘书。
“陆家那个孩子,现在重伤躺在圣索亚医院,有专人把守,你想办法,把这消息用手段透露给陆建忠!我不好过,我也不会让陆邵阳好过!”
如果此刻天台也有监控,那么监控下的他面目狰狞如斯。
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制控陆邵阳,那么不择手段也就成为了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