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去冬来，南山又下雪了，御景苑再次回归寂寞，在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像一场梦，最后被大雪覆盖，没留下任何痕迹。
冬至过后，陆邵阳就很少再回御景苑，时间静悄悄流逝，年关将至，刘川烈难得没有在春节期间加班，李晞心疼陆邵阳过年孤独，便叫了刘川烈一同来御景苑过年。
三个男人两个寡言，只有李晞一个人还算健谈，等吃过晚饭，喝了酒，百无聊赖的李晞提议唱歌。
御景苑一楼有放映室，李晞爱玩，年纪小的时候，常常在课余期间来南山看电影。
兄弟俩，一卷原装外国胶片，便是一个下午。
那是少年时最轻松的时光，而这种时光随着年纪的增长一去不返，放映室也就闲置下来。
前些年，李晞提议将放映室做些改变，陆邵阳凡事由着李晞闹，大手一批就拨了巨款，于是李晞从日本买来环绕播放设备，幼时的放映室在他的改造之下，俨然成了专业唱歌室。
再后来公务繁忙，李晞的心性也不再似少年时轻飘，所以这屋子也很久没再使用过。
李晞调过音响，试了麦克，心想幸亏当年舍得花钱，设备虽然久未使用，但质量如初。
他一边吹麦克，一边调侃，“嘿，这小日本做人不怎么地，产品品控倒是一绝，音质不减当年啊！诶川烈，小日本的警察怎么样？”
刘川烈单薄的身影靠在沙发一角，“是警察就得为了人民拼命，别管是哪国。”
李晞随便惯了，看见刘川烈忧国忧民、苦大仇深的样子就想调侃，“刘副局长可一定要保护好我这个小老百姓，我的后半辈子就交给你了！”
川烈看他的模样忍俊不禁，“去你的，你后半辈子别托付给我，你一表人才的，多少小姑娘芳心暗许，那个‘志坚同志’的……”
李晞言辞从不落下风，“对对对，芳心暗许…刘副局长和你们家‘赵敏’怎么样了？”
陆邵阳不知前后，“川烈，什么赵敏？”
“嘿哥，你竟然也不知道，你说川烈瞒着我俩多久了，灵儿知道吗？”李晞想说，你的婚礼她还去了呢，但婚礼这两个字他不能提。
“灵儿？”陆邵阳琢磨这乳名，越想越耳熟。
“中海地产的冉正东…”李晞解释道。
“冉泽灵？”
陆邵阳看向刘川烈，只见他黑色棒球帽下，那张坚毅的面孔紧绷着，麦色的皮肤微红，想必李晞说的确有其事。
李晞知道刘川烈介意的是什么，再往下说下去，刘川烈也不会说出个所以然，更不会开口让陆邵阳帮忙，只会让气氛变僵。
“点到为止，其余的我也不知道，但灵儿是何等聪明的孩子，那就是金庸笔下的赵敏，她会搞定她的无忌哥哥刘川烈的。”
刘川烈还是不说话，陆邵阳带着笑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第一首歌从音响传出，李晞当仁不让地开始唱。
当唱到第三首的时候，李晞后悔了，为什么不去老老实实看春节联欢晚会，非要来这唱歌？
三个人两个闷葫芦，谁也不点歌，全程李晞一个人嗨，那俩人就像不存在一样，坐在沙发两边默默看自己，这特么到底是K歌还是看耍猴？
李晞唱到间隙，拽来陆邵阳，“哥，你赶紧过来点歌。”
“我不会唱。”
“拉倒吧，川烈说他不会我还能信，在英国的时候，校会上你随便唱了一首歌，多少洋妞投怀送抱…”
“唱《你就不要想起我》吧。”
陆邵阳知道，他如果不唱一首，李晞是不会放过他的，调侃他的话能从十岁讲到二十岁，这么多年，真是把这个弟弟惯坏了。
音乐声起，陆邵阳斜靠着角落慢慢唱。可能是最近这段时间烟抽得多了，他的声音略微沙哑，屋子里的气氛在他的歌声中渐渐冷下来，李晞和刘川烈对视一眼，各自心中叹气。
……
我都寂寞多久了还是没好，感觉全世界都在窃窃嘲笑。
我能有多骄傲，不堪一击好不好，一碰到你我就被撂倒。
吵醒沉睡冰山后从容脱逃，你总是有办法轻易做到。
一个远远的微笑，就掀起汹涌波涛，又闻到眼泪沸腾的味道。
……
那些快乐多难得的美好，你真的有办法舍得不要。
才刚成真的美梦，转眼就幻灭破掉，祝福你，真的可以睡得好。
……
他的声音含着掩饰不住的寂寞，音调嘶哑粗涩。
一曲歌还未完，陆邵阳放下麦克风，低头默默顿住，副歌处的歌词他再也唱不出。
许久之后转身问刘川烈，“川烈，带烟了吗？”
刘川烈不抽烟，但是随身携带烟。因为工作原因，川烈经常接触重刑犯，讯问时，经常是小警官负责唱白脸，言语激烈尖锐讯问，他则负责唱红脸，递根烟拉近关系，而后慢慢审。久而久之，他也就有了带烟的习惯。
川烈无言将烟盒递给他，邵阳略一点头，表示谢谢，拿着烟走出了屋。
下一首歌曲按顺序播放，李晞和川烈却谁也没有动麦克风，只听着前奏过去，明明音乐声充斥入耳，心竟然听不见任何声音。
良久以后，李晞叹气，“早知道，当时我就……可她做错了什么吗，她只是不爱哥而已，难道那是什么错误吗？川烈……我没想过，现在连你也找不到她……”
刘川烈眼神复杂地看了李晞一眼，心有万千言语也生生压住。
他不可以说，他不能说。
那小姑娘就算找到了又能怎么？
又可以怎么样？
两个人不相配的不是身份，是感情。她根本就不爱邵阳。
李晞心细，“川烈，你出去看看他吧，他连大衣都没穿。”
刘川烈点点头，起身走出房间。
屋外陆邵阳倚着一棵银杏树，眼神定定地看着一个方向，静静地抽烟，刘川烈推开大门，他循声回头。
“看什么呢？”刘川烈走到他身边，将大衣递给他。
“呵……”陆邵阳低头自嘲地笑了，接过衣服却没有穿上。
良久之后，他指着不远处的大门，平静地开了口。
“川烈，去年今天，她穿着红色的斗篷站在这里，简简单单地向我笑。”
他回头看向刘川烈，“你知道吗，她只是笑，只是笑而已，仅此而已。”
停顿了好一会儿，他才呼出一口烟，然后低头掸掸烟灰，继续说：
“其实她和别的女人相比，不多什么，不少什么，没有摄人心魄的美丽，没有令人惊讶的聪明，她只是一个……一个简单的、温暖的、可爱的女孩子，可我……至今都没办法忘记……那天也下着雪，南山的积雪也这么厚，但是她……不在了。”
他的表情那么平静，平静得好像在讲一件别人的事情，仿佛在说服川烈，又仿佛说服自己，她没有什么不同，她真的没什么不同。
川烈站在他身边，他的悲哀清晰可见，清晰得川烈连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
“她曾在这院子里种过玫瑰，很漂亮，她很用心。但你知道吗，她走的时候，将所有玫瑰的刺，全部用小刀割了下来。她走后，这一片玫瑰没有一朵花存活下来。我知道她恨我，可为什么她恨到对自己都这样狠？”
陆邵阳看向曾经的小小玫瑰园，心碎得如手里飘落的烟灰。
“她走了。一开始我真生气，我想我快疯了，我这么爱她，她为什么会这样对我，我想如果我能找到她，我就把她锁在御景苑，一辈子都不会放手。哪怕她恨不得将我挫骨扬灰、哪怕她再不会给我一个笑容，但只要能看见她就好，我想，最起码我还能好好活下去……半年过去了，我开始害怕，她虽然学会了心计，但到底还是小孩子，社会险恶她一个人会去哪……”
烟抽完了，短短的一节烟蒂险些烫手，他低头撵灭香烟，自嘲地笑笑，“是我做错太多，是我不配幸福。”
他的眼睛微红，声音的沙哑，刘川烈看着他的身影，喉结涌动却未开口，想说未说的话卡在喉咙，又咽回肚子里。
两个人静默很久，陆邵阳披上衣服转过身，换了一种情绪，带着收敛的笑意看川烈，“别再说我了，川烈，你跟灵儿是怎么回事？”
刘川烈压了压棒球帽，掩饰无措，“她是……我配不上她。”
“哪有什么配得上、配不上，只有愿不愿意。”陆邵阳短暂地回忆从前，“灵儿高中毕业那年，是不是曾经被人绑架？”
“……对，那案子背后牵扯的利益太深，盘根错节，至今还没有挖出背后的黑幕。”
“是啊，像我们这种人，与其说是某种权利的掌握者，还不说是利益链条的傀儡。我一个男人尚且小心谨慎、如履薄冰，更别提女孩子了。灵儿的事情，还有这个圈子很多没有爆出来的事情，都是我不敢放晓晓自由生活的原因……”
刘川烈低头思考，组织语言，“邵阳，我曾经发誓，我的一条性命，一半交给国家，另一交给陆家，但我……我想、我想把剩下的半条命分一半给灵儿……我想护着她……”
陆邵阳笑着拍了拍他的胳膊，“川烈，陆家不要你的命，你没必要为了十年前的举手之劳记挂在心上，剩下的半条命，都给灵儿吧。”
刘川烈低头敛住情绪，徐徐说道，“我曾经不怕死，做警察的怎么能怕死，怕死就不要发誓守卫人民……可是这两年每次执行任务，我竟然开始害怕，我怕我死了，就没人能像我一样保护她……”
“这样爱她，为什么不告诉她？”
“我永远不会告诉她。”川烈声音不大，但字字都铮铮入耳。
“呵……和我难兄难弟，是吗？”陆邵阳开了玩笑，用脚捻捻雪，“有时候，我真羡慕李晞。”
“我也是啊……”
李晞的人生是“刚刚好”，位高但又不是最高，权重但又不是最重，家庭合睦健康，他又出类拔萃，没有什么事情不是恰到好处，没有什么事情不是顺心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