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赋程陪着晓晓待到下午,期间接了好多电话,晓晓知道他在启东研发部的地位,可以说研发整个过程都需要他拍板定论,晓晓不想他为难,于是几次劝他回去。
梁赋程离开的时候,晓晓已经完全从麻醉中清醒过来,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好了很多,他害怕晓晓方才说的“带我走”是不清醒下的想法,所以犹犹疑疑再问了一遍。
晓晓沉默了,这种沉默让他心慌。
片刻过后,晓晓问了他一个问题,“谨错的车祸,高乔伊是如何做的?”
这问题有点突然,梁赋程不明白她的意思,但还是杵头想了一下,回答道:
“高乔伊重金买通陆邵阳的司机。那时候陆邵阳一直在暗地里保护程谨错和你,可以说严防死守、小心翼翼。出事那一天恰好是陆建忠的生日,陆邵阳的司机又是陆建忠的旧部下,所以陆建忠把电话直接打给了司机老张,这才让高乔伊钻了空子。”
“可是老张只知道我住在哪,并不知道我有儿子,出事当天他才知道的,就算他立刻通知了高乔伊,可她会那么快想出车祸的阴谋,并且找到一辆同向的大货车吗?”
梁赋程偏头皱眉回忆,随口答道,“也不是,我在监控里看到了童辉……”
“童辉?”
晓晓震惊非常,整个心脏都是狠狠地抽搐,她不由自主地抬高音量,如此激动的情绪引得她呼吸呛住,冷气倒吸入肺,开始止不住咳,可她身上还有刚刚缝合的刀口,咳嗽的力度牵扯伤口,痛得她直冒冷汗。
那边梁赋程也忽然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当初陆邵阳叮嘱过他,叫他不要把这件事告诉晓晓,怕晓晓受不了。
现在看晓晓的样子,他竟然有点同情陆邵阳,原来在晓晓心里童辉有这么重要的地位,所以陆邵阳宁可忍者不说、自己担着后果,也不想让晓晓知道事情真相。
那时候谨错刚发生车祸,能不能活下来都不知道,陆邵阳他说,他怕晓晓接受不了,怕晓晓会崩溃。
哎,爱情这东西,是真折磨人。
梁赋程紧忙解释,“我的意思是我在监控看到的童辉,但是童辉当时是给研发中心送资料,是高乔伊为了脱罪才把事情嫁祸给了他。”
晓晓默然不语。
果真是这样,高乔伊嫁祸于人,陆邵阳顺势而为。
呵,陆邵阳当真没说错,果真有钱人没有一个是好人。
晓晓好想笑,又好想哭。她真想问问这些人,难道他们这些普通人,就活该倒霉遇见你们这些有钱人么?
梁赋程等了一会儿,再次开口,“晓晓……”
“赋程,等等我好吗?”晓晓低头考虑片刻,“你先回家吧,等我找你然后我们离开,我有些事情没办完。”
梁赋程想了想,最后点了点头,“晓晓,你注意身体,我等你电话。”
梁赋程走之后,晓晓终于撑不住疼痛,阖上眼休息。
这一天陆邵阳都没有来过。
也是,宝宝没了,恐怕她的利用价值也没了,他没必要装下去,自然该做什么做什么。她无意识地捂住心口,身体的疼痛抵不过心疼,经年飘零,这一颗心,当真千疮百孔。
天慢慢黑下去,都说人生病的时候最孤单,晓晓看着窗外灯火闪烁,心绪随之纷飞到了不知名的地方。
不知过了多久,门口传来声响,进来一个人。
晓晓仍旧看着窗外放空自己,对来人毫无知觉。那个男人也没说话,默默地将两个保温桶放在床头,坐在了她身边。
保温桶里放着乌鸡汤,乌鸡加了茯苓枸杞山药,文火炖了三个多小时,将乌鸡肉炖得软糯入味,闻着都令人垂涎三尺,他将浮油撇出只留下了清亮的鲜汤。
他盛出一碗,轻声道,“晓晓,该吃饭了。”
他的语气平和无波,晓晓闻声回头,那男人依旧一身笔挺西装,连领口那枚花针都端端正正,和她现在兵荒马乱的状态相比,简直云泥之别。
这就是他,平淡冷静、处事不骄不躁。
她刚刚从手术室里死里逃生,他呢,依旧是这么平稳。
她甚至怀疑当时她摔下来时,他惊慌失措的表情和撕心裂肺的声音或许是她的梦境,是她多年来渴望他能为她失措地痛一次,而在脑海中虚构出的幻想。
“邵阳,你去哪儿了?”
陆邵阳垂眸略一思考,回答道,“有点事需要我处理,我出去了一趟。”
晓晓的心中心酸地笑了,她到底在期盼什么呢?
期盼到做梦都能听见他痛彻心扉地唤她的名字,期盼到醒来的前一刻,都似乎听见了他在她身边说话,原来都是幻觉,睁开眼那一刻,她身边只有梁赋程。
她怎么就让自己这样卑微了。
他用瓷勺舀了一勺乌鸡汤,稍稍吹得凉一些,“晓晓,喝点汤补补身体。”
晓晓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他。
两个人相对无言,半晌之后,陆邵阳放下碗,低声道,“晓晓,孩子……没了。”
“……我知道。”
她的语调没有波动,就像是说着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陆邵阳明知她会如此反应,还是心脏一紧。
她知道,她都知道。
她演技多好啊。
在母婴店里,他给他的小公主买下南瓜车公主床,她站在一边笑着,眼眸里尽带温柔,就好像她真的期盼孩子出生一样。
那时候她就知道孩子保不住,她全都知道,只有他做了被蒙在鼓里的傻子,还真的以为她愿意接受孩子。
原来都是他以为。
晓晓转过头继续看向窗外,没再理睬他。
陆邵阳刚想要开口,却又压下了想说的话,将声音控制成了轻松点的语调,“没关系,你也别太难过,郑院长说,你还能做妈妈。”
晓晓回过头看他,所以呢?所以我又有价值了是吗?
陆邵阳的声音非常温柔,是那种他少有的温柔,“但当下紧要的是把身体养好,等到你好一些能出院了,我再带你回家,继续照顾你。”
“……陆邵阳,我们这样有意思吗?”
陆邵阳刻意屏蔽了她冰冷的语气,继续温柔说道,“什么有没有意思,病了就得多休息,回家有个人照顾你,也省得你自己一个人照顾不好你自己。”
“我回家?回谁的家?”
是你的家,还是梁赋程的家?
陆邵阳懂得她的潜台词,他心里难受得再也控制不住表情,只好站起身,背过去佯装收拾柜子上的水果。
“……当然是回南山了,南山地方大、空气好、又安静,最适合养病了,等温泉引过来,你每周泡泡温泉,里面矿物质什么的很适合滋养身体……”
他还是温柔地说着,他原本不是很爱说话,但现在他就像怕她开口一样,一直说个没完。
他收拾完水果,又开始径自削苹果,“这次不再关着你了……你想去哪里,我……我陪你,或者我让人陪你。你想爸爸了,我们就把爸爸接过来,他老人家去年就退休了,是我找人让他内退的,你别生气,他在单位压力很大,我怕他身体不好……”
陆邵阳没完没了地说着,声音不知道从哪一句开始颤抖,他不敢回头,他不敢看到那双眼里冰冷的拒绝。
可是她的父亲为什么压力大,是因为她的缘故!童妈妈的话是“因为你,老程的脊梁骨都要被人戳断了!”
“陆邵阳,我要离开。”
闻声他的手一滑,水果刀外向一偏,上次的伤口还没愈合,这次又豁开一个刀口。
他又笑了,继续说道,“好啊,那我们就再买一套别墅,北郊的别墅除了我父亲的是独栋别墅,剩下的都是联排别墅,你知道我习惯安静,住不惯联排,不过没关系,我们买一排,推倒重建,就是花费大一些,工期长点……”
他明知道她什么意思,却还是装傻充愣故意理解成别的意思。
晓晓看着他的背影,一字一句地重复,“陆邵阳,我是说,我要离开你。”
他没办法再逃避了。
陆邵阳放下苹果,依然背对着她,垂头看向手上的伤口。
“……晓晓,为什么?你摔了一跤流产了,不要人照顾,你会落下病。”
“因为我不想再和你有任何关系。”
她的声音和他想象中的一样冰冷绝情,就连说出的话语,都是几乎一样。仿佛死刑立即执行后一枪毙命,他再也无法逃避。
“呵……”陆邵阳觉得自己好狼狈,输得这么彻底还非要骗自己,“为什么这么绝情,这个孩子没了,我们还有谨错,不是吗?”
晓晓冷冷地反问他,“这孩子怎么来的,你不知道吗。”
陆邵阳看着她冰冷的眼眸,“……是我错,按照时间来算,是我强迫你的那一次。可……究竟怎么做才能让你原谅我,能不能告诉我一个办法,只要我能做到,我都去做。”
“陆邵阳,装傻充愣这么有意思吗?”
晓晓话音颤抖,她真看不下去了,他作为一切事故的始作俑者,偏偏要把自己弄得像个受害者,他面色苍白的样子做给谁看,他强颜欢笑的语气又说给谁听,他怎么吃准了她会心软,凭什么都是她在牺牲自己的人生,成全他的伟大理想!
陆邵阳红了眼眶,依旧背对她不说话。
“你掉包了我的药。”
“是,我做的,”他认命点头,“可是晓晓,当初我和你谈,你答应我会给我一个孩子的,你忘记了吗?”
“你也答应我,给童辉生路!”
若不是童辉入狱,童叔叔又怎会去世!
晓晓恨极了,这孩子用来替他继承陆家事业,是陆家的,不是她程施晓的,她就是个容器、是个工具!
可是即便是容器、是工具,是不是也要给点出租费、使用费?
诚然,资本家空头套白狼的手法游刃有余,但她程施晓是个人啊,有血有肉有感情,他凭什么这么狠,一面要孩子,一面见死不救。
“晓晓,我没有这么说,我是说不插手判决,但法院事实清楚、证据确凿,他入狱罪有应得,怪不了我。”
“好一句事实清楚、证据确凿,”晓晓一字一句地重复着,“……陆邵阳,你觉得我应该信你吗?”
“……你要是不信我,只信是我用手段、用阴谋把他送进监狱的,我……没有任何能够解释的。”
陆邵阳嗤笑一声,接着说道,“如果你觉得我手段毒、做事狠,那么晓晓,我也得到了我的报应——我儿子在车祸里重伤。”
陆邵阳转过身,将手里的水果刀递给她,然后平平静静地看着她。
“你说为什么死的人不是我,晓晓,如果你想,这条命你随时可以拿走。”
他太累了,能说的都说了,他也不想再解释了。
他八字过硬,命克六亲,所以理应当孤独,是他造次了非要打扰她的人生,欠她的,她要怎么还,就听她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