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晓卧室的门,陆邵阳只锁了一天。第二天清晨时,她试探着旋开门锁,发现已经可以打开了。
客厅静悄悄,陆邵阳坐在餐桌旁边静静看着一本英文书,晓晓英文不好,封面上的英文只看得懂“Economical”,应该是本经济方面的书。
见她出来,他将书合上,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坐下,吃饭。”
“我要见谨错和童辉。”
邵阳沉沉地凝视她,缓声开了口,“如果让你选一个,你见谁?”
晓晓远远地站在二楼的栏杆后,拧过头不去看他,倔强道,“我不选。”
“那就别说我没给你机会。”
陆邵阳站起身,一边系袖扣,一边走向衣柜。
眼见看这架势他就要离开,晓晓急道,“见童辉!”
她知道陆邵阳不缺钱,救治谨错的钱再多,也根本不足为道。虎毒不食子,他再没有人情味,也不至于看着儿子去死,况且郑院长就在还在医院,他一定会好好对谨错的。
换句话说,她即便去医院见了谨错,除了哭之外,也起不到任何作用。
但童辉不是,她根本不能相信童辉会做这件事,可她也不敢相信陆邵阳会这样绝情。
她想找到童辉,认真问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若真是陆邵阳再次权谋用绝,要把童辉往死路逼,那她……再也不能给自己找任何留下来的借口了。所以她必须见一次童辉。
晓晓急迫的声音萦绕他耳畔。
童辉。
当真是童辉。
她看待童辉,比谨错还要重要。
原来那次她说“她不爱童辉了”,果真是骗他,只有他像傻叉一样地信了。
他冷冷再次确认,“见谁?”
“……童辉。”
“在南山待着,你哪都去不了。”
“你刚刚说……我可以选……”
“我是说如果让你选,我没说你选了我就带你去。”
晓晓气急,“你……你卑鄙!”
“那也比你这个做母亲的更高尚!”
“你……”
“程施晓,你不要再逼我把你锁回到卧室。”
“你已经把我锁在御景苑这么久,我不怕你这两天。”
陆邵阳伸向衣架取正装的手一僵,回头看向她,眼神如渊,“……如果我锁一辈子呢?”
“……”
“你记住,等你怀了孕,到时候我才能带你下山,现在,给我坐下来吃饭。”
晓晓垂眸克制自己,“能把悦悦还给我吗?”
“那就吃饭。”
晓晓知道,自己乖乖吃饭来换悦悦回来,这已经是她能争取到的,最最多的权利了。她想要冲破这种不对等的关系,首先要就是要做小伏低,其他的,只能动脑筋一点点争取。
别墅的正门传来声响,晓晓侧头看过去,李晞从车上下来,推门进了别墅。
李晞亲自来别墅接邵阳,是李树深安排的。晓晓和邵阳之间剑拔弩张的关系,让李树深和郑院长都非常担心,李晞过来,一来看看两个人的关系怎么样,二来也是来安慰一下晓晓。
李晞刚一进来,邵阳的电话便响了,见是医院打来的,他向李晞点头示意一下,转身走出别墅接电话。
晓晓看向李晞,“谨错他怎么样了?”
李晞叹气,感叹陆家父子俩都是一样认死理的人,认准一个女人,就死活不肯换人。否则陆家如此家业,怎可能人丁稀薄,两代人都是单传。
“目前没有生命危险。晓晓,是邵阳自私,但是你稍微替他想想,他又有什么办法呢?即便放弃谨错,你们还会有孩子,你是孩子的生母,我哥会……”
“我知道了。”
晓晓打断他的话。没有十月怀胎过的人,如何懂得孕育一个小生命的意义,诚然,他们都对孩子很好,可是他们的身份都是商人。
晓晓不愿意再反驳,也不想再说服他。
“我想给悦悦打个电话可以吗?”
……
当陆邵阳坐在医院走廊,回顾自己这三十多年,才堪堪发现,这些年他将太多精力都放在公司,并没有真正陪伴过父亲多久。
包括他爱着的晓晓,那些年她还在他身边,他也并没有陪伴过她什么。
太忙、太累,他将最好的脾气给了员工和对手,将最坏的一面都给了她。接手公司十多年了,他得到了事业上的绝对成功,却失去了太多真正重要的东西。
人总在失去时才后悔,现在他真的非常后悔。
他起身走向天台,想去抽颗烟缓一缓,沿着走廊拐角拐过去,他看见在落地窗的外面,李树深正在侧着头一边踱步一边打电话。
应该是某种第六感,让陆邵阳觉得,这通电话与他有关,鬼使神差地,他走过去。
“……他的病情是砚宁负责……”
砚宁是郑院长的名字。平常很少有人提他的名字,都是叫一声“郑院长”,李树深在给谁打电话,邵阳心下猜测,应该是他的故人。那么他在说谁的病情呢?
“说挺不了多久了……不是他让打的电话,我、我只是想,你回来,也许他还能再撑一撑。四十年了,如果能原谅……不、就算不原谅,回来看看他,也……”
李树深在说和谁说父亲挺不了多久了。
电话那边说了什么,应该是拒绝的话语,李树深垂头扶了一下额,声音低沉,“我知道了。”
两厢沉默,缓了缓,李树深扯起牵强的笑,“……我很好,你在那边注意安全。”
李树深扶着天台的栏杆遥望很久,陆邵阳静静看着他的背影,他似乎知道他在给谁打电话了。李树深理好心情,一回头,就看见了身后沉默的邵阳。
“邵阳?”
“她不回来,是吗?”
“……你听见什么了?”
“那个女人对吧,她不愿回来。”
“……是。”李树深丧气地点头,旋即像是想起什么,解释道,“这不怪她,都是过去的事情……”
“别再给她打电话了。”
邵阳小时曾以为自己的母亲已经过世,那时还有些遗憾,想看看母亲长什么样子,会不会很好看。后来隐隐觉得,母亲也许并没有过世,但父亲不提,他也不愿去问,他想着,母亲只是一点都不在乎她还有个儿子。
小孩子的时候若说一点都没恨过,那是骗人,可今天一瞬,他突然觉得,很多事情释然了,成长这些年,他有父亲就够了。
他想起前些天接手建安时,看见建安在纳斯达克上市的日期,正是自己的出生日期。父亲将这么重要的日期规划成自己的生日,他心里突然有股酸涩的暖,父亲对他是有爱的,只是不善于表达。
李树深坐到身侧的沙发上,劝道,“邵阳,你父亲病重,和晓晓说错话关系不大,不要苛责她。”
“我知道。是我没控制住自己。”
“以后你准备怎么办?”
“建安稳定发展,博翔前景很好,评估公司评估博翔新研发的项目,成绩会不错,我想着……”
“你知道,”李树深打断他,“我不是问公司。”
邵阳停顿几秒,缓缓道,“我不想放弃谨错,可是……”
李树深若有所思,两人静默片刻,终究没说什么。
邵阳待了一会儿,一连来了三四通电话,李树深见他忙,便催他赶紧该忙什么就忙什么,医院这里有他看着。邵阳心里不舍,到底公司事务繁忙,离开了医院。
等忙完了工作,陆邵阳接上于悦,准备开车回南山。
全世界所有人里,于悦最怕的就是陆邵阳。平心而论,陆邵阳平常会对晓晓凶,但是很少凶别人,对着于悦,从来都是不温不火的样子,就是那股气场莫名其妙地太凛人。
车开进山脚下的大门,沉默一路的陆邵阳开了口。
“拿出来吧。”
“什、什么?”
“你包里,她让你买了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的。”于悦一边否定,一边捂着大衣口袋,一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样子。
邵阳将车停在盘山路的路旁,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方向盘,气氛越来越难耐。
邵阳侧头扫了一眼她,于悦一抖,紧忙从大衣口袋里翻出一小瓶避孕药,递给他,“我给你,你、你别生气。”
他接过药,从中控储物盒里拿出一个一模一样的药瓶递给她,“把这个给晓晓。”
“好、好的。”
早知道晓晓不会坐以待毙,肯定会想着通过于悦做些事情,所以陆邵阳也早有准备,同样的药瓶里装着助孕的叶酸。
他重新启动宾利,将车开上山。眼见着离别墅越来越近,于悦略微松了口气。
陆邵阳余光一瞥她释然的表情,突然猛地踩下刹车。于悦好不容易放下的心,因为陆邵阳的一脚刹车而重新悬起来,她惴惴不安地看向他。
“怎、怎么了?”
“你身上还有一瓶。”
悦悦恐慌起来,赶紧矢口否定,“没有了,没有了,真的没有了……”
他的声音没有情绪,“拿出来。”
呵。看来,这些年晓晓学得更聪明了,猜得到他所想,也知道怎么瞒天过海、暗度陈仓。方才他向于悦要避孕药,她眼神之中只有害怕,但是没有慌张,若只有一瓶,她怎能不慌。
再者说,如果晓晓只让她准备这一瓶,那么她将药递给他时,也不会有“了然”的神情,仿佛原本就知道他会掉包药片。
程施晓,你是真的比以前还有心机了。
“姐姐只让我买了一瓶……”
“不要让我动手。”
悦悦又纠结又惶恐,看着陆邵阳的样子,僵持几十秒后,咬咬牙将另外一瓶拿出来,“在这……”
邵阳嘲讽地看了一眼药瓶,收到储物盒里,“知道怎么和她说吗?”
“知道……”
“别说不该说的。”邵阳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我知道你想帮她,但是很多事情太复杂,你帮不了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