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寒?你看到了什么?”
尉迟郁立即问了一句。
崇寒被吓呆了,垂下头嗫喏着,“一二三四”一字一顿,有节奏地小声地数着什么。
颜惜兮不能明白这其中的意涵,疑惑地看了尉迟郁一眼,两个人正摸不着头脑,却见崇寒有了新的动作。
他开始对着自己的手腕比划,用手指模拟尖锐的刀,一下又一下地割裂手腕上的血管。
那样的动作和嘴里的数数配合在一起,蓦然令人心惊。
他很用力,那截皮肤渐渐被磨红了。
颜惜兮终于忍不住上前,搂住颤抖的他。
“血,好多血……”他翻来覆去只有这两个词,两眼失神,里面只有恐惧。
崇寒仿佛一下子回到了从前,到处都是鲜艳的红色,到处都有铁锈的味道。
记忆里浮起,一片暗不见底的黑暗,贴着冰凉的墙,往右,十步,往左走,十步半……他亲自用脚步丈量过无数次的,空间,颜惜兮的尖利的声音,太阳穴又开始一跳一跳的疼痛。
“恶心。”
“怪物。”
“你就该去死。”
……
崇寒回到卧室里,颜惜兮敲响他的房门,问她:“晚饭吃什么?”
崇寒躺在床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随便。”
门外脚步声远去,崇寒良久才眨下眼睫。
纵然上次见到崇权财几乎是三年以前的事情,崇寒这几天还是会时常想起和他一同相处的那十年,大约是难过的时候居多。
世上所有的东西只要经历过了就会留下痕迹,或深或浅,漫长的时间洗礼也抹灭不去。
原谅不仅仅是两个字而已。
颜惜兮煮了面条,面上铺了一个煎蛋。
崇寒低头安安静静地吃面,热气腾腾,眼前朦胧。
崇寒的眼眶已经泛红,以前的记忆涌现在脑海里,一帧一帧电影似得浮现在眼前,恍若昨日。
那些时候的委屈情绪蝉丝般将人包裹,再拉着他陷入深渊。
……
崇权财是崇家那一辈里学历最低的那个,他性格沉默寡言。
纵然阅读了再多的书籍来填补自己的缺漏,很多时候他在公司里说不上话,明里暗里被人瞧不起。
自卑的孤僻性格或许从那些时候开始扎根,并且深深埋进骨髓里。
崇权财开始没日没夜地应酬,接受着别人的脸色,看遍了世间的冷暖。
常常待他半夜回到家里的时候,徐瑶只能闻到一身的酒味,本以为的夫妻甜蜜时光只剩下一场空。
她孕吐的厉害,可崇权财几乎没有关心过她。
在她的预产期快到的那几天,徐瑶跟崇权财提起自己想吃清淡口味些的菜。
向来温和沉稳的崇权财却突然暴戾起来,狭长的鹰眼里蛰伏狠意:“你是不是自己没手?”
那个时候,明明是八月盛夏,烈日骄阳,徐瑶却感到了冰冻三尺之寒。
生下崇寒之后,崇权财第一次动手,在一个寂静的雪夜里。
那晚崇寒一直哭个不停,徐瑶哄了好久好不容易哄他睡着,过不了一会儿又哭了起来。
崇权财那天晚上又喝了不少的酒,头昏脑涨。
听着崇寒的萦绕耳边的哭声愈加烦躁,于是猛然掀开被子,走到婴儿床边狠狠落下的就是一个巴掌。
徐瑶疯了一样叫喊出来,扑过来抱住崇寒,红着眼睛跟崇权财大吵了一架,似是要发泄出这段日子以来受过的所有的委屈。
那个晚上,是崇权财第一次动手,打了她两个耳光。
徐瑶整个人懵在原地,耳朵里翁翁作响。
时间流逝,崇权财的脾气在那几年涨势愈发凶猛,吃喝嫖赌样样精通。
崇寒逐渐长大,但总归还是小孩子,常常会有惹到崇权财生气的时候。
结果自然是换不来父亲好听的话,只有棍子皮带的抽打。
从小,崇寒就知道爸爸很可怕,很可怕。
他面色一冷,比电视剧里的最讨厌的大魔王反派还要可怕。
对那个晚上的记忆,只有狭小的房子里无尽的争吵、嘶吼以及哭喊。
崇权财每次的发疯几乎都是在醉酒以后,第二天早晨起来清醒后又不停地向徐瑶认错道歉。
徐瑶对婚姻的期待一点一滴被崇权财消耗殆尽。
终于,她试图离婚。
可一当她看见崇寒那张白净漂亮的脸蛋,天真懵懂,眯着眼睛朝她咯咯笑起来……
徐瑶又安慰自己,算了吧,没关系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会好的。
越长大,崇寒越不敢和崇权财相处。
他处处躲着爸爸,但也会在别人的孩子被爸爸抱在怀里的时候想他。
他和他明明是血浓于水的父子,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比陌生人还遥远的距离。
崇寒知道爸爸妈妈关系不好,所以会在他们吵完一次又一次的架以后不厌其烦地细心安慰妈妈,替她包扎好身体上的伤口。
徐瑶望着崇寒小小的身影,眼睛里蓄着泪,却说不出话。
徐瑶又怀孕了。
崇权财在那段时间里,情绪确实有所缓和。
他不喝酒了,每天晚上早早地回家,陪着徐瑶散步聊天,一切像是回到刚开始认识的那段时间。
徐瑶恍惚,心里却又隐隐的不安。
暴风雨前的平静一旦过去,接着而来的便是无法承受的电闪雷鸣。
徐瑶在时隔四个月后,再次和崇权财因为家庭琐事吵了起来,局势愈演愈烈,愈发地不可收拾。
崇权财的脸上深深的一道指甲印,徐瑶的脑袋被按着往墙上撞。
最后,她被崇权财从楼梯上推了一把,滚落在地上的时候,鲜血染红了瓷砖。
崇寒抱着玩具熊站在房门口看着这一切,哭着喊着,一遍又一遍:“妈妈,妈妈,妈妈……”
……
那些时候感受到的难过和痛苦,似乎不及现在的千分之一。
崇寒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
像是长这么大,他都一直在努力拽着风筝的线,这样和风筝就算再远,也至少还有牵绊。
可现在,似乎在她注意不到的时候,风筝已经悄然断了线。
只剩下他一个人紧攥着那根没有意义的细绳,有些东西却永远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