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雾气蒙蒙,所有游客都要在白色大巴前集合。
丁越与蒋恒如先先后后离开房间,到了大巴上,很自觉地一人坐前排一人坐后排。游客渐渐坐满了大巴,直到上来一对母女游客,他们已经找不到挨着的座位。
“坐我这里。”丁越举了手。然后顺势坐到了蒋恒如的身边,整个过程里,他根本没有征求蒋恒如的同意,还落得一个好人情。
蒋恒如身体偏向窗户,留出后背。或者一路闭眼,杜绝了丁越任何找机会说话的可能。几次丁越都找到了机会,比如买水,比如处理订单,他都在积极交流,奈何蒋恒如只会说“谢谢”“我自己来”,防备心极其深重,根本不接招。所以从小镇到景区,他们并没有正经交流过。
真正到了景区,丁越也没有什么心思去考虑找机会说话,因为他已经被敦煌景区所震撼。不是震撼敦煌的壁画和洞窟,而是震撼景区的人多。
女导游虽然黑心,但是还算尽职尽责。为了要让自己的团员听到讲解,她扯了嗓子喊。那边也有其他旅行团的讲解员再喊,一声赛过一声,人性天生好斗,果然如此。
“有谁知道是谁开启了藏经洞。”
“王道士!”有十二岁的少年举手。
“很聪明。就是这个愚昧的王道士,被斯坦因哄骗。斯坦因不仅哄骗了王道士,还有一个姓蒋的师爷蒋孝琬,他是新疆莎车的师爷。如果我们说斯坦因是第一大盗,那第一大盗的第一帮手绝对是这个蒋孝琬。大家有没有人知道为什么。”
景区内嘈杂,一批一批游客涌上来,淹没了导游的喊声。
“因为他是斯坦因的中文老师,梵文老师。”还是那个十二岁的少年举手回答。
整个旅行团都在心底哇了一声,这孩子读书还真是不少。
“这孩子真是聪明。一会讲解员过来,你可要盯着讲解员姐姐,她讲的比我专业。而且,大家听我说!接下来,讲解员姐姐将会为大家还原历史,大家一定要听讲解员的话。但是注意两点!第一点,今天景区人多,所以大家要盯紧了旗帜,看到没有,这个杆子上挂熊猫的旗帜,很容易认,整个景区就我一家。如果走丢了,就找国宝。”
原本挂旗帜的位置现在挂了一个吃竹子的熊猫,大家听了,都笑起来。
“第二点,也是重要一点。进入洞窟内,不准拍照,不准开灯。”
嘱咐了半天,一个漂亮年轻的女人突然跑过来,从女导游手中接过熊猫旗帜,开始了敦煌景区的旅程。
因为景区游客人多,每个旅行团只能看六到七个洞窟。比起敦煌的七百多的洞窟数量,六七个洞窟简直不值一提,但丁越还是被深深震撼了。
第158窟中,有一长十六米的卧佛,双眼微闭,眉目慈祥。
丁越向来鄙视一种想象,比如用大声突显自己的理直气壮,用高大显示自己威猛,用人多显示自己拥有绝对的优势,可是今天面对卧佛,即便他不懂佛法没有宗教信仰,内心也生起肃穆和敬畏,没有任何的鄙视态度。
他在为自己曾经无知的偏见感到羞愧,也深切感受到了自己渺小。
丁越不自觉的转头看向蒋恒如,他在蒋恒如的脸上竟然又发现了当时在大英博物馆的那种神态——痴迷与专注。
这时讲解员开始讲解卧佛。
讲解员全部是来自敦煌文物院的专业人士,有时也会外出修复壁画造壁或者其他文物,这是一件相当辛苦和枯燥的工作,有时也会定期做敦煌的讲解员。可能是因为常年搞学术研究磨炼的语气,所以他们并不擅长激烈叙事,娓娓道来才是他们的风格。
讲到最后,女讲解员说,卧佛背后还有精美壁画,但是须另购门券。
这时丁越第一跟团旅游,所以他不知道景区内的二次消费意味着什么,等他已经拿出钱,才发现其他游客是对二次消费不满意的。但卧佛终究过于庄严和肃穆,比不上闻名世界敦煌壁画精美,所以很多游客一边抱怨,一边掏钱。所以描绘盛世隋唐的壁画,对游客还是很有吸引力的。
蒋恒如是第一个付钱的人,丁越已经不意外了,蒋恒如可能就是那种看着蔫,其实很有主见的那种人。丁越第二个付钱,借着一对母子付钱……最后所有人都购置了门券。
进洞窟时,讲解员开门的动作依旧非常轻缓,以免动作大了,加速壁画的氧化。敦煌每一寸壁画都是如此珍贵,任何细节都要留意。
然后讲解员打开了冷光灯,一副巨幅壁画展现在眼前。
涂脂抹粉,衣香鬓影,那仿佛是盛唐佳节。
动了,壁画上的人竟然动了。
冬风渐紧,萤火灭灭明明,贵族女眷三三两两,穿梭热闹的人流中,已经消逝的是是非非又重新出现在眼前,然后一位僧人赤脚行在炙热的土地上,他从遥远的西方归来,双手合十,站立长安城门前,千辛万苦只剩下一声阿弥陀佛。
转眼间,物换星移,大起大落的朱雀大道突然化成一缕青烟,漂浮几个朝代,最终成为一副壁画。
该用什么去形容呢,丁越的心情几乎是所有游客的心情,面对几百年前一千年前的壁画,他们懊恼自己词语匮乏,懊恼自己缺少艺术素养而无法进行更深入的欣赏,甚至会因为唐突,反而亵渎了精美与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