啼鸟隔叶鸣，落花伴水行。朦胧间耳畔忽然响起少年轻唤声：“二爷，起床了。老爷、夫人、大爷和大少奶奶都已在后厅，就等你去用早膳呢！老爷让我来请您。”
姜彦宸仍旧半睡半醒，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手舞足蹈的高喊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那小厮不明所以，被吓得连退三步，心有余悸道：“二，二爷，您怎的了？做恶梦了？”
姜彦宸满额头冷汗，瑟瑟发抖道：“娘子是狐狸精，娘子要掏我的心！”
小厮愣了片刻，捧腹大笑道：“二爷，您这不是做恶梦，是做春梦吧。您何时娶得亲，哪儿来的娘子？哈哈哈哈……”
姜彦宸半信半疑的瞧着那人，道：“我没娶亲？没有娘子？”
小厮端来盆清水，道：“二爷，快醒醒吧。若再不收拾，趁早去前厅。老爷又要发火了。”
姜彦宸环顾四下，这哪还是梦里那间四面透风的草坯房。雪色墙面，书架摆着四、五件玩器，案上一个土定瓶中供着数只菊花，桌面还摆着两部书和茶奁、茶杯。床上吊着青纱帐幔，衾褥到也十分素雅。
姜彦宸迟疑问小厮道：“这，是我家？”
小厮道：“二爷，您怎的睡了一觉，连家都不认得了。”
姜彦宸脑中似乎有些记忆的碎片，不知是哪儿来的。此刻只是觉得大难不死，心有余悸，也不愿再细究。跳下床，刚欲捧水洗面，才发觉小厮甚高，自己个头只到他腰部。
姜彦宸昂首道：“小子，你怎会这么高？”
小厮道：“二爷，我都算矮的了。全姜府上上下下，也就只有您会嫌我高。”
“不可能！我才刚及你腰，你怎还说你不高？”姜彦宸道。
小厮道：“二爷，是您太矮了……”
“我太矮了？不可……能……”姜彦宸回头却惊愕发觉床沿竟与自己肩头平齐，道：“我，我我多大了？”
“二爷，您真是越活越糊涂，连自己多大都不记清，还不如小的我嘞。大爷今年已是二十又一，您比他小两岁，今年十九！”小厮得意洋洋道。
“十九，十九我才这么高？”姜彦宸道。
“您，您不是侏儒么。”小厮越说声越小，怕惹得姜彦宸发火。
“侏侏，侏儒？我怎么可能是侏儒！拿铜镜来！”姜彦宸抬手将水盆打翻在地，怒道。
小厮不敢怠慢，赶忙跑到正间，抱着个铜镜回来。姜彦宸目不转睛的盯着镜中自己，五短身材、面目丑陋、头大可笑，难以置信的退了两步，扶着床沿右手指向铜镜，痴痴道：“这人是谁？不是我，不是我……”
小厮瞧他样子滑稽，想笑又不敢笑出声来，憋得脸色通红，持镜的两手也抖动不止。
“出去，你出去，出去啊！”姜彦宸发狂似的吼道。小厮受惊不小，抱起铜镜，头也不敢回的奔向屋外。
姜彦宸颓然席地而坐，目中无神，兀自发着呆。过了许久，只见有个身长八尺、一貌堂堂之人昂首阔步踏进屋来，四下扫了眼，瞧见颓废的姜彦宸，揶揄道：“狗娃儿讲你在屋里发疯，爹和娘还不信，偏让我过来瞅瞅。我的亲弟弟诶，你这熊样，有甚好瞅的？”
姜彦宸眯眼瞧着来人，迟疑道：“大，大哥？”
大爷毫不客气道：“这里也没外人，我不妨跟你讲，说实话，我啊，还真不想当你大哥。好端端的家里多出你这么个怪胎来，只会让门楣蒙尘。我真丢不起这人。发完疯没？没发完你就接着发。发完，赶紧捯饬出个人模样来，去后厅用膳。要是再晚上一时半刻，我可拿去喂狗了！”
姜彦宸气鼓鼓道：“我不想吃，你爱拿去喂什么就喂什么吧。”
大爷一撇嘴，骂道：“给脸还不要脸了。不吃是吧，不吃拉倒！有种你就这辈子都别吃了，饿死正好家中清净！”
说罢，震袖转身出了屋子。
姜彦宸依旧呆坐不动，又过了一刻钟，房中进来个妇人，道：“我的儿啊，你这是怎的了？大清早就闹脾气，你大哥彦星回来只讲你不饿，让人收拾碗筷，别的啥也不肯多说。”
姜彦宸道：“娘，我确实不饿。”
姜夫人蹲下身子，抚着姜彦宸头发，细声道：“哪有不饿的道理？多少也要吃些呀。狗娃儿讲你照完镜子就发脾气，这是为何呀？”
姜彦宸气道：“为何，为何？娘，您瞧我这模样，我还怎么活啊！”
姜夫人不解道：“痴儿，十几年都过来了，怎会突然就活不了了呢？”
姜彦宸指着门口，不平道：“娘，您瞅瞅，我哥生下来是什么样子，再看看我！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孽，非要长成这么个怪胎！”
姜夫人两眼一红，流下泪来，道：“我的儿，这不怪你，要怪也怪为娘。没能把你也生的同你大哥那样。是为娘的错，为娘的错！”
姜彦宸看着姜夫人哭的悲伤，忽然心有不忍，态度稍稍缓和下来，拉住姜夫人手道：“娘，儿子不是怪你，要怪只怪这贼老天，偏偏戏耍与我，让我长成这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模样。娘莫哭，您越哭孩儿越是难过。”
姜夫人从怀中抽出块丝绸手帕，轻轻拭去两眼泪珠，道：“儿啊，咱们呀虽然没有天生一副好皮囊，可靠着后天努力仍旧能够出人头地。你不是最爱读书么？今日老爷会进趟城，你想看什么，跟娘讲。娘去找你爹说，让他买回来给你。”
姜彦宸心中稍适，摇头道：“娘，不用了，儿子没什么想买的。今日发脾气是儿子不对，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有抱怨的道理。”
姜夫人道：“我儿能想通最好。饿了么？饿了为娘让小厨房再给你单做些早膳，不吃怎行呢。”
姜彦宸紧抿了下嘴唇，点点头，道：“谢谢娘。”
姜夫人起身，道：“傻孩子，自家娘俩哪还有道谢的。”
说着向屋外走，径自往小厨房去安排早膳了。